当伊莎贝拉提出要唱歌时，广场上狂热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正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半人马和矮人们，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唱歌？
在这儿？
在他们看来，宴会助兴的节目，应该是激烈的摔跤比赛，是比拼力气的掰手腕，或者是矮人敲击铁砧发出的铿锵战歌，而不是一个柔弱女人哼哼唧唧的靡靡之音。
“哦？”秦昊的眉毛挑了一下，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他知道，这只金丝雀的反击来了。
用她最擅长的东西，来对抗他引以为傲的钢铁与肌肉。
有点意思。
“当然可以。”秦昊大手一挥，示意全场安静下来，“能够欣赏到来自菲尼克斯公国的艺术，是我们的荣幸。来人，给安娜小姐准备一张竖琴。”
很快，一张精灵族制作的，造型典雅的七弦竖琴被送到了伊莎贝拉面前。
伊莎贝拉对着秦昊再次行了一礼，然后优雅地坐下，将竖琴抱在怀中。
当她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朵惹人怜爱的娇弱百合，那么现在的她，就像一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忧郁艺术家。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碧蓝色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一个覆灭王国的无尽悲伤。
她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闭上眼睛，仿佛在酝酿情绪。
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气场所吸引，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终于，她的手指动了。
一串清澈而忧伤的音符，如同山涧的溪流，缓缓流淌而出。
那琴声，没有矮人战歌的激昂，也没有半人马号角的粗犷，它空灵、哀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
紧接着，伊莎贝拉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先前那种刻意伪装出的柔弱，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而富有磁性的质感。她用一种古老的菲尼克斯语，吟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虽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那旋律中蕴含的思乡之情、亡国之痛，以及对和平的渴望，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跨越了语言的障碍，深深地触动了在场每一个生灵的心弦。
一些心思细腻的精灵，已经忍不住眼眶泛红。他们想起了自己被毁灭的家园，想起了月语林地那片被黑暗力量吞噬腐败的故土。
就连那些头脑简单的半人马，脸上的粗豪之色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伤。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是亡国，但他们能听出歌声中的悲伤，那种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悲伤。
秦昊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她很聪明，没有选择那些歌颂爱情或者赞美自然的歌曲，而是选择了一首蕴含着悲伤与和平内核的亡国之歌。
这首歌，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所有非人种族的痛点。
无论是家园曾经被毁的精灵，还是常年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半人马，亦或是被人类排挤、只能生活在群山之中的矮人和地精，他们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类似的痛苦。
伊莎贝拉用她的歌声，在自己和这些野蛮种族之间，建立起了一道名为共情的桥梁。
她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看，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我们都渴望和平，厌恶杀戮。
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心理攻势。
它在潜移默化地消解秦昊之前用蒸汽手弩所建立起来的武力威慑，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来瓦解风蹄王国内部这种崇尚武力的风气。
“好一个伊莎贝拉·冯·拜伦。”秦昊心中暗道，“美人计只是你的第一层伪装，和平使者和悲情公主的人设，才是你真正想打出的牌吗？”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如果任由她这样唱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在风蹄王国内部，收获一大批同情者，甚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反战的道德标杆。
到时候，自己再想对她做什么，恐怕都会引来内部的非议。
高明，实在是高明。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整个广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悲伤的旋律中无法自拔。
伊莎贝拉缓缓睁开眼睛，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站起身，对着秦昊的方向，再次行礼。
“安娜献丑了。”
“不，唱得很好。”秦昊放下了酒杯，带头鼓起了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但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片宁静。
“哼！哼哼唧唧的，跟蚊子叫一样！这玩意儿有啥用？”
说话的，正是坐在不远处，喝得满脸通红的矮人总工程师，波林·铁胡子。
他“砰”地一声将巨大的酒杯砸在桌子上，满脸不屑地嚷嚷道：“能当饭吃吗？能铸造出更坚固的铠甲吗？还是能让我们的蒸汽机多转两圈？”
波林是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在他看来，一切不能转化为生产力和战斗力的东西，都是毫无价值的垃圾。音乐和艺术，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一个生锈的螺丝钉。
他的话粗鲁至极，瞬间让刚刚建立起来的感伤气氛荡然无存。
几名精灵长老顿时面露不悦之色，看向波林的眼神充满了反感。
伊莎贝拉身后的密探们更是怒形于色，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恐怕已经拔剑了。
伊莎贝拉的脸色也白了一下，捏着裙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预料到会有人不理解，但没想到会是以如此粗暴直接的方式。这个矮人，简直就是秦昊那套钢铁理论最忠实的信徒，是她这套软实力攻势最天然的敌人。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应。而且必须回应得漂亮。
这不仅是为自己辩解，更是在与秦昊进行一场隔空交锋。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没有看粗鲁的波林，而是直直地望向了主位上的秦昊。
“这位大师说得没错。”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歌声确实不能填饱肚子，也无法铸造刀剑。”
波林得意地哼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伊莎贝拉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但是，大师。”伊莎贝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带着一丝锋芒的弧度，“您铸造的刀剑，是为了砍向敌人的身体。而我的歌声，却能直接抵达他们的内心。刀剑，能让一个士兵倒下；而一首歌，却能让一支军队放下武器。”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
“请问，一个会思考、会恐惧、会动摇的敌人，和一具只知道冲锋的钢铁傀儡，哪一个更容易对付？”
“我再请问，当您的子民在战场上感到疲惫、绝望的时候，是冰冷的钢铁能给予他们慰藉，还是能唤起他们心中守护家园信念的歌声，更能让他们重新举起武器？”
“刀剑是利器，是王国的臂膀。但艺术与信仰，是灵魂，是王国的脊梁！一个只有臂膀没有脊梁的王国，或许能强大一时，但永远无法真正伟大！”
波林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横肉抽搐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这辈子都在和钢铁、齿轮打交道，脑子里装的都是锻造图纸和机械原理，哪里想过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被问住了。
那些原本对伊莎贝拉不以为然的半人马和地精，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也变了。他们虽然还是不太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而那些精灵们，更是双眼放光，看向伊莎贝拉的眼神充满了认同和激赏。
秦昊的眼中，也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一直以为，伊莎贝拉只是在演戏，在用她那套贵族式的虚伪来麻痹自己。
但他错了。
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个优秀的演员，她还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和辩才。她刚才的那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间谍的范畴，那是一个真正的统治阶级精英，才能拥有的格局和视野。
好！好一个伊莎贝拉！
“说得好！”秦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赞道，“波林！给安娜小姐道歉！”
波林愣了一下，虽然满心不服，但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他只能憋着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瓮声瓮气地对着伊莎贝拉的方向含糊了一句：“对不住了。”
“无妨，大师只是心直口快。”伊莎贝拉见好就收，重新恢复了那副温婉谦恭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的女子不是她一样。
秦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举起酒杯：“为安娜小姐的智慧，干杯！”
这一次，响应的掌声和欢呼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伊莎贝拉微笑着接受了众人的赞誉，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升起了一股更深的寒意。
她赢了这一回合，但她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秦昊看她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玩物，变成了看一个对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软禁的那个“笼子”，正在变得越来越坚固。
在这个崇尚实干与力量的国度，她终究还是被当成了一个无用的花瓶，只不过是一个会说漂亮话的、比较有趣的花瓶罢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必须想办法，找到他真正的弱点。
一个像他这样，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男人，他的弱点，绝不会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国家大义或者文化信仰。
他的弱点，只可能在最私密，最原始的地方。
伊莎贝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昊身边的两位王后，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在她的心底疯狂滋生。
既然他伪装好色，那我就满足他。
既然他认为我是个花瓶，那我就把花瓶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这一次，我要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