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大小。
最原始，也最野蛮的赌局。
它剥离了所有技巧，将一切都交给了虚无缥缈的运气。
在落石镇这个地方，运气，往往就等同于性命。
女人，也就是夜枭，将那个古朴的木质骰盅放在了桌子中央。
两颗象牙白的骰子在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没有看陆遥，而是环视了一圈酒吧里那些屏住呼吸的看客。
“规矩很简单。”她的声线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两颗骰子，点数三到十为小，十一到十八为大。开七点，算我赢。”
一个不公平的规则。
但在这里，她就是规则。
老马的脸色已经不是煞白，而是一种死灰。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遥却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这规矩，太简单了。”他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简单到，把胜负都交给了老天爷。”
“我不信天。”
这句话很轻，却让夜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终于将正脸转向陆遥。
这个男人，在她亲手制定的规则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或恐惧，反而像一个评判者，在点评她的游戏不够有趣。
“在落石镇，信不信由不得你。”夜枭冷冷地回了一句。
她的手腕一抖。
“哗啦啦……”
骰盅里的两颗骰子剧烈地翻滚、碰撞，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酒吧里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砰！
骰盅被重重地扣在桌面上。
尘土飞扬的赌桌，仿佛变成了一座审判台。
“第一局。”夜枭的手按在骰盅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与粗糙的木纹形成鲜明对比，“赌古小月失踪当晚的细节。”
她抬起下巴，示意陆遥。
“说吧，大，还是小？”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陆遥的脸上，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但是没有。
陆遥没有去看那个决定命运的骰盅。
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夜枭的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她的眼睛里。
他在看什么？
没人在乎。他们只想看这个外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如何被现实碾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老马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小。”
陆遥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干脆，利落。
夜枭的手指动了动。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仪式感，将骰盅拿开。
所有人都凑了过来。
刀疤脸阿虎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两颗骰子。
一个二点。
一个三点。
加起来，五点。
小。
整个酒吧，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落针可闻。
阿虎脸上的残忍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错愕。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可能？
第一局就赢了？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老马感觉自己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腔，他整个人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夜枭的反应很平静。
她只是多看了陆遥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作弊的痕迹。
但陆遥的笑容坦然又无辜。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他轻声说。
“古小月失踪那天晚上……”夜枭开口，准备履行赌约。
“等等。”
陆遥却抬手打断了她。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赢了还不满足？他想干什么？
“一场一场来太麻烦了。”陆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赌桌上，摆出了一个谈判的姿态，“我们不如把游戏玩完。我要的，是全部的情报，还有你这个人。”
他的话语，狂妄到了极点。
“如果你怕输，现在也可以认输。”陆遥补充了一句，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
阿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如果不是夜枭在这里，他绝对会冲上去把这个小白脸的脑袋按进酒桶里。
夜枭看着陆遥，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冰冷褪去，第一次染上了一丝真正的兴味。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她重新拿起骰two，放进骰盅。
“哗啦啦啦……”
这一次，骰子滚动的声音明显不同。
不再是刚才那种杂乱无章的碰撞，而是变得更有节奏，更沉闷。
她的手腕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晃动，似乎在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控制着骰子在盅内的位置和姿态。
这是真正的高手。
陆遥的内心一片澄明。
他知道，对方认真了。
这不再是纯粹的运气游戏，而是一场技巧与心理的博弈。
他没有去听声音。
那种玄之又玄的听骰术，他不会。
他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的手。
砰！
骰盅再次落下。
这一次，比刚才更重，整个桌子都震了一下。
“第二局。”夜枭的手依旧按在骰盅上，一动不动，“赌那批货的下落。”
她的视线变得锐利，仿佛要穿透陆遥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
“大，还是小？”
酒吧里的空气，比刚才还要压抑。
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赌局。
赢了，或许能知道一些秘密。
输了，这个外地人可能连走出这个酒吧的机会都没有。
陆遥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个女人，骄傲，冷酷，掌控欲极强。
在第一局意外失利，并且被自己用言语将军之后，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彻底地、毫无悬念地碾压自己。
她会用上她所有的技巧，去控制一个她认为必胜的结果。
她会制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陆遥的视线，落在了她按着骰盅的手上。
那是一只很美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但此刻，陆遥注意到的，是她的小指。
她的小指，正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道，轻轻抵着骰盅的边缘。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细微的动作。
是一种下意识的、确认位置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她的手背，有一条青筋在微微跳动。
她在紧张。
不，不是紧张。
是一种极度自信下的亢奋。她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所以身体才会给出这种准备收割胜利的信号。
她想赢。
她认为自己一定会赢。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在揭开骰盅后，欣赏自己脸上会出现的绝望。
那么，她控制的点数，会是什么？
陆遥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财神馈赠的能力没有发动，没有任何提示。
但陆遥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不需要提示。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答案。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夜枭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灿烂，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笑容。
“我还是那句话。”
“我不信天。”
“我只信我自己。”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点了点。
“我猜……”
他拖长了音调，享受着夜枭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耐。
“大。”
这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夜枭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态，那份稳操胜券的自信，那份准备看好戏的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无法掩饰的震惊。
她不是在演。
是真的震惊。
她死死地盯着陆遥，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酒吧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是这个反应。
只有阿虎，他跟了老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陆遥没有催促。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上，冰山一角正在融化，露出了底下的火山。
夜枭的手，还按在骰盅上。
但那只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将手从骰盅上移开。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陆遥。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她只吐出了一个字。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