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大战围剿军
朔风怒号，卷着漫天雪沫，狠狠砸在北境苍茫的山峦与林海之间。天地一片混沌，唯有抗联根据地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在狂风暴雪中倔强地摇曳，如同黑暗海面上永不沉没的孤舟。
指挥部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杨靖宇伫立在那张被摩挲得边缘发亮的军事地图前，炭笔划过的地方，一道道代表日军进攻方向的蓝色箭头，正从四面八方狰狞地指向根据地那一片小小的红色区域。
“消息确认了。”林晚秋放下耳机，将刚刚译出的电文递给杨靖宇，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日军驻北满第三守备队大队长坂田一郎，亲率一个加强步兵大队、一个迫击炮中队，并配属伪军一个团，总计兵力超过一千二百人。配备四门九二式步兵炮、至少六挺重机枪、两辆装甲车，另有情报显示可能还有空中侦察配合。他们的先头部队，距我们已不足四十里。”
沉重的数字像铅块一样砸在每个人心头。秦啸岳一拳砸在木桌上，震得茶缸跳了起来：“狗日的小鬼子！真看得起咱们！这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陈青山目光死死盯着地图，手指点在日军可能的进攻路线上：“兵力火力悬殊，硬碰硬我们绝无胜算。但他们劳师远征，天寒地冻，补给线长，这是我们的机会。”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司令员，我建议，还是老法子——利用地形，层层阻击，耗其锐气，寻机反击！”
“光耗不行，”猎户赵老根声音粗粝，带着雪原的寒气，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处险要，“鬼子吃了咱好几次亏，这次肯定学乖了，大队人马稳扎稳打，炮兵开路。咱得给他来个狠的！俺带人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多挖陷坑，多设‘滚雷坡’（利用坡度布设的炸药雪球），再把那‘木钉阵’（削尖的硬木斜插雪地）给他用上，先废了他的步兵和骡马！”
杨靖宇沉默地听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图上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终于，他猛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打！青山，你负责全局指挥，依托现有工事，组织正面防御，寸土不让！老秦，你带突击队，配备所有自动火器和手榴弹，作为机动力量，专打鬼子的炮兵和指挥官！赵大哥，外围的陷阱、袭扰、断后路，就交给你们猎户和民兵了！晚秋，你的通讯队必须像蜘蛛网一样撒出去，我要实时掌握鬼子的一举一动！何大姐，带卫生队和后勤人员，立刻向前设置救护所，准备接收伤员！”
“是！”众人轰然应诺，声音压过了帐外的风雪。
命令如山，根据地这部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赵老根带着数十名熟悉山林的老猎户和精干民兵，顶着狂风没入茫茫雪原。他们像幽灵一样在雪地里穿梭，利用地形和枯木巧设机关。碗口粗的树干被锯得只剩一点相连，用藤蔓巧妙牵引，只待日军路过便轰然倒下；陡峭的坡面上，巨大的雪球被嵌入炸药包，引信隐藏在不起眼的枯枝下；更深的雪坑里，倒插着削尖的硬木，上面轻轻覆上一层新雪……这片他们世代生存的山林，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死亡陷阱的狩猎场。
根据地主阵地，陈青山和战士们抢修加固工事。夯土的胸墙加厚了，关键的机枪位用粗木和冻土块垒砌得更加坚固，交通壕加深并尽可能连接起来。小石头和年轻战士们跟着老兵，一遍遍检查枪械，将有限的子弹擦得锃亮，手榴弹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冻土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的兴奋。
林晚秋的通讯帐篷成了最繁忙的地方。几部电台同时开机，耳机里传来不同方向侦察员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报告。王小草和其他报务员手指飞快地记录、翻译，将零碎的信息拼凑成完整的敌情图。林晚秋不断将情报汇总，快步送到指挥部，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何秀兰带着卫生队的女兵们，在阵地后方一个背风的天然洼地里，用木杆和油布搭起了简易救护所。煮沸消毒的器械、绷带、以及所剩不多的磺胺粉和草药膏被整齐地摆放好。她们沉默地准备着，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将充满血腥和痛苦。
翌日午后，风雪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了望塔上的战士猛地挥动信号旗！
“鬼子来了！”
远处蜿蜒的山路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长龙。钢盔、刺刀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队伍中间，驮着步兵炮的骡马和那两辆缓慢爬行的装甲车格外刺眼。队伍行进得异常谨慎，尖兵不断用刺刀探路，速度缓慢。
“轰隆！”
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伴随着骡马的惊嘶和人的惨叫。赵老根的“礼物”生效了！一个巨大的触发式陷坑吞噬了日军尖兵小组，下面的木钉带来了可怕的杀伤。日军队伍顿时一阵骚动。
但坂田显然早有准备，并未因此慌乱。他下令工兵前出排雷，部队暂停前进。几门九二式步兵炮被迅速架起，炮口昂起，对准了抗联阵地的大致方向。
“炮击准备！隐蔽！”陈青山的吼声通过简陋的传声筒在阵地上回荡。
战士们迅速蜷缩进加固了的防炮洞和交通壕深处。
“咻——轰！”“咻——轰——！”
炮弹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声砸落下来！瞬间，地动山摇！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冻土块、碎木、雪沫被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浓烈的硝烟味迅速弥漫开来，呛得人直流眼泪。工事在剧烈颤抖，不断有泥土从壕沟边缘震落。
炮火猛烈而持久，试图将抗联阵地彻底犁平。爆炸的气浪刮过阵地，即使躲在掩体里，也能感受到那毁灭性的力量。
炮击延伸，日军的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开始猫着腰发起冲击，土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进入阵地！准备战斗！”各级指挥员的吼声在炮火的间隙中响起。
战士们从泥土中钻出来，抖落身上的灰土，迅速进入射击位置。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沾满泥污，唯有一双双眼眸，燃烧着仇恨与坚定的火焰。
“打！”
陈青山一声令下，阵地上所有火力一齐开火！步枪、机枪、手榴弹……战士们用一切武器向冲上来的日军倾泻着怒火。冲在前面的鬼子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在军官的督战下，依旧嚎叫着向上冲。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日军凭借火力优势，特别是那几挺重机枪和装甲车上的机关炮，打得阵地前雪泥飞溅，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机枪！敲掉鬼子的重机枪！”陈青山对身边的射手吼道。
机枪手拼命射击，但日军火力点布置刁钻，难以有效压制。
就在这时，那两辆装甲车喷吐着火舌，掩护着步兵，开始冲击阵地左翼一个相对薄弱的结合部！形势陡然危急！
“秦啸岳！”陈青山对着电话筒大吼——电话线是刚用缴获的电话临时铺设的。
“看到了！交给我！”早已待命的秦啸岳猛地放下话筒，抄起一捆集束手榴弹（将多枚手榴弹捆在一起），“突击队，跟我上！炸了那铁王八！”
十余名精悍的战士如同猎豹般从侧翼的隐蔽处跃出，借助弹坑和地形掩护，向装甲车猛扑过去。日军发现了他们，子弹像雨点一样扫过来，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
小石头眼含热泪，咬着牙紧跟在一个老兵身后。那老兵突然一个踉跄，胸口绽开血花，却用尽最后力气将小石头推到一个弹坑里：“别……别冒头……”
秦啸岳动作快如闪电，连续翻滚，躲过一串子弹，猛地拉燃集束手榴弹，冒着弹雨冲到第一辆装甲车侧下方，将嗤嗤冒烟的炸弹塞进了履带和车体的连接处！
“轰！”一声巨响，装甲车的履带被炸断，瘫痪在原地，车内的机枪也哑火了。
但另一辆装甲车调转枪口，疯狂扫射！秦啸岳被迫压在一个弹坑里，抬不起头。
“队长！”小石头看在眼里，急红了眼。他猛地看到不远处牺牲老兵身边那捆还没用的集束手榴弹。少年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窜出弹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起手榴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朝着第二辆装甲车冲去！子弹在他身边噗噗作响，打在地上溅起片片雪花。
“石头！回来！”秦啸岳目眦欲裂地大吼。
小石头仿佛没听见，他利用一个斜坡，猛地跃起，用尽全力将集束手榴弹扔向了装甲车的发动机舱盖！
“轰！”爆炸声响起，装甲车冒起浓烟，火力顿减。
但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串子弹追上了尚未落地的少年。小石头身体猛地一颤，像片落叶般摔在雪地上，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石头——！”秦啸岳发出痛苦的咆哮。
“医务兵！”陈青山在指挥位上看到了这一幕，心猛地一缩，嘶声吼道。
两个卫生员冒着弹雨冲上去，将小石头拖了下来，快速送往后方救护所。
少年的重伤激起了战士们更大的怒火！“为石头报仇！”的吼声在阵地上此起彼伏。火力陡然增强，竟然暂时压制住了日军的进攻。
日军退了下去，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阵地前留下了几十具土黄色的尸体。
短暂的间隙，战士们赶紧抢修工事，补充弹药，将伤员后送。何秀兰的救护所里已经人满为患，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何秀兰和女兵们满脸汗水，手脚不停，进行着紧张的包扎和初步手术。小石头被抬了进来，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何秀兰看了一眼，心猛地一沉，立刻扑了过去。
指挥部里，杨靖宇、陈青山、林晚秋面色凝重。初步统计，伤亡不小，弹药消耗巨大。
“鬼子下次进攻，火力会更猛。”陈青山哑声道。
“赵老根那边怎么样？能不能从后面捅他一下？”杨靖宇问。
林晚秋刚刚接到讯息：“赵大哥他们成功绕后，袭击了日军的辎重队，烧毁了一些物资，但日军后卫部队抵抗很强，他们被迫撤回来了，不过吸引了部分日军兵力。”
正在这时，电台收到了最新讯号，林晚秋凝神听了片刻，脸上骤然焕发出光彩：“司令员！青山！地下党联络站急电！他们策动了一支伪军部队阵前倒戈，正在攻击日军的炮兵阵地！另外，附近几个村子的民兵自卫队看到信号，正从侧翼赶过来支援！”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太好了！”杨靖宇猛地一拍桌子，“命令全体人员，准备反击！吹冲锋号！”
嘹亮而激昂的军号声，穿透枪炮的轰鸣，在苍茫的雪原上空回荡！这号声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每一个疲惫不堪的抗联战士心中！
“冲啊！杀啊！”
战士们跃出战壕，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开始陷入混乱的日军发起了反冲击！正面阵地压力一轻，秦啸岳带着突击队再次杀出，直扑日军指挥所！
侧翼，数百名由猎户、农民组成的民兵队伍，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老套筒、猎枪、大刀、长矛甚至锄头，喊着震天的杀声，冲进了日军的侧翼！
后方，伪军倒戈的部队与日军护卫部队激烈交火，日军炮兵阵地陷入一片混乱。
坂田大队长没料到战局会瞬间逆转，他试图组织抵抗，但阵脚已乱。在抗联主力、民兵、倒戈伪军的三面夹击下，日军终于崩溃了，士兵开始四散逃窜。
“追击！别放跑了坂田！”杨靖宇亲自拎着枪冲出了指挥部。
战斗变成了追击和清剿。战士们怀着为战友报仇的怒火，奋勇追杀。赵老根和他的猎户们此刻大显神威，他们在雪原上追踪、设伏，将一股股溃散的日军逐一歼灭。
那面曾经嚣张的日军大队军旗，被丢弃在泥雪中，被无数双脚踩过。
当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云层，将雪地染上一片惨淡的橘红时，枪声渐渐平息。战场上硝烟未散，到处是日伪军丢弃的武器、装备和尸体。抗联的战士们、民兵们、还有那些倒戈的伪军士兵，站在战场上，喘息着，望着这惨烈而又辉煌的胜利。
疲惫不堪的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收缴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收殓牺牲战友的遗体。欢呼声渐渐响起，越来越响亮，最终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杨靖宇、陈青山、秦啸岳、赵老根、林晚秋等人站在一起，望着这一切。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我们赢了。”陈青山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是老百姓和我们一起赢了。”杨靖宇纠正道，他望着那些正在帮助打扫战场的民兵和百姓，目光深沉，“有了他们，这片土地，就永远是我们的。”
林晚秋悄悄握紧了陈青山的手，低声道：“我去看看石头。”
陈青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救护所里，何秀兰满手是血，却对着林晚秋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欣慰的笑容：“石头命大，子弹离心脏就差一点，挺过来了……就是失血过多，得好好养一阵。”
林晚秋的眼眶瞬间红了。
夜色降临，根据地点起了更多的篝火。战士们围着缴获的武器弹药，兴高采烈地清点着。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一场艰苦卓绝的防御反击战，彻底粉碎了日军一次大规模围剿，缴获之丰足以让根据地的装备水平提升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鼓舞了军心民心，证明了根据地的巩固和力量的壮大。
胜利的歌声和笑语，驱散了冬夜的严寒，也照亮了未来更加艰巨的道路。每个人都知道，鬼子不会甘心失败，但今夜，他们可以暂时享受这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