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娴素来恃着掌家的权势，把二房踩在脚底下。如今自家女儿出事，她也只能低眉顺眼，跪在地上求人。
“蓁儿，我何曾亏待过你？媚儿也处处让着你。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纵不能相互扶持，也不该下此毒手。你可知，媚儿这一生，算是被你毁了。你好狠的心！”
苏柔已将苏媚遭人凌辱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江慕云与苏瑞。此刻大厅内下人早已被屏退，江慕云这才容得吴淑娴这般不管不顾地哭诉。
苏蓁刚要开口，便被一道凌厉的呵斥打断：“孽障！你竟敢残害姐妹，这般歹毒心肠，就该立刻押送官府！”
苏蓁缓缓转身，唇边凝着一抹冷峭的弧度，迎向那个疾步而来的身影。
来人身形挺拔，正是她的三叔，苏媚的父亲——苏宴。
苏宴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官袍的下摆因急促的步履而微微扬起，显然是得知苏媚出事后方寸大乱，匆忙赶回。
吴淑娴与苏宴的感情，说不上深厚，否则府里也不会妾室成群。
吴淑娴见他到来，哭声顿时凄切了几分：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媚儿她……
话虽如此，苏宴对她仍相敬如宾。只因吴淑娴持家有道，府中内外井然有序，又能与各位同僚的夫人处好关系，是个难得的贤内助。
这份体面，苏宴向来是给足的。
“苏蓁！”苏宴猛然转身，目光如刀，直逼厅中少女。
他心知肚明，吴淑娴此次带三位嫡女同赴慈恩寺，本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谁曾想，偏偏是他的女儿苏媚出了事。
传话的小厮早已在他耳边吹风，将一切都归咎于苏蓁。尽管心中尚有疑虑，但此刻他急需找人泄愤。既然二房动不得，那就只能将所有的账算到大房头上。
“你手足相残，用心险恶！今日大哥不在，我便代他清理门户！”言罢，他沉声喝令：“来人，上家法！”
“上家法？”江慕云与苏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自她嫁入苏家，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她曾听府中老人提起，这些刑具向来只用在犯错的姨娘身上，苏家嫡系子弟从未受过这般惩处。
苏家乃将门世家，家法自然非比寻常。
小厮很快捧来一只细长的木匣。苏柔本还带着几分好奇，可当匣盖开启，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乌黑发亮的长鞭，不知在何种药水中浸泡多年，通体油亮，粗如成年男子的半个手腕。单看那分量，便知其力道惊人。
这一鞭下去，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了；若是下手再重些，当场殒命也并非不可能。
“很好。”苏老夫人见儿子归来，姿态愈发威严。她对苏媚终究存着几分祖孙情谊，眼见孙女遭此横祸，心中岂能不恼。既然苏宴主动立威，她自然乐得顺势而为。
苏老夫人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四丫头既犯了错，你这做叔父的代为管教也是应当。咱们苏家向来规矩严明，今日请家法已是看在亲情的份上从轻发落。她眼风扫过苏蓁单薄的身影，忽然眸光微动——若是借此将苏蓁逐出宗族，岂不永绝后患？
江慕云在旁垂眸不语，心底却暗嗤这老太婆思虑短浅。若真将苏蓁逐出府去，以苏战那般护短的性子，必定举家离去。如今朝中诸多关节还需借重大房的权势，这蠢妇竟连这般利害都掂量不清，果真是戏子出身，见识浅薄。
吴淑娴闻言眸光微闪，立时领会了苏老夫人的弦外之音。她心底却另有一番计较——若就此将苏蓁逐出府去，反倒便宜了她。如今苏媚遭受的苦楚，必要让这丫头千百倍偿还才解心头之恨。唯有将人留在府中，方能日日夜夜磋磨折磨。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却见始终沉默的苏蓁忽然轻叹一声，抬眸直视苏宴。那双清明如水的眼睛里，竟看不出半分惧色。
苏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眉头紧锁，盯着她不放。
他在官场多年，最会端架子，这一瞪之下，寻常人早已气短三分。
可苏蓁却神色平静，目光坦荡，反倒让他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而自己不过是个下人。
这般错觉被苏蓁轻柔的嗓音打破：三叔待侄女果真慈爱。媚姐姐尚在病中，三叔不急着探望，反倒先惦记着教导侄女。想来在三叔心中，侄女竟比亲生女儿还要重要几分。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静。
江慕云眸底掠过一抹讥诮，苏瑞眉头微蹙。苏老夫人面色一沉，苏荣欲言又止，吴淑娴则垂首，指尖暗暗收紧。
府中三位老爷，性情各异。苏战虽对苏蓁时有忽略，心底却仍存几分父女之情；苏宴对江慕云宠爱有加，对其所出的苏柔更是视若掌上明珠。唯独苏宴，贪财好色，最缺为人父的担当。
他对两个儿子还算上心，对女儿苏媚却向来放任不管。在他眼中，女儿最大的价值，不过是将来嫁入高门，为自己的仕途增添筹码。
是以，此次苏媚出事，他之所以震怒，未必是心疼女儿的遭遇，更多是恼怒精心布局的计划被打乱，害怕触怒顺亲王，更不甘因苏蓁而白白赔上一枚有望为自己官场铺路的棋子。
说到底，还是一个“利益”在作祟。
若是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闻讯后必然第一时间去探望，哪会像他这样急匆匆赶回，只为“管教”所谓的祸首？如此看来，倒叫人替苏媚生出几分可怜。
被苏蓁一语道破心事，苏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再看吴淑娴，果然已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苏宴心中一凛，再看向苏蓁时，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一句话，便让夫妻二人互生嫌隙，这挑拨既准且狠。
在玩吴淑娴心里，苏媚是命根子；可在苏宴眼中，女儿不过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借这件事，让原本同仇敌忾的夫妻彼此生隙，苏蓁这手段，分明像极了官场上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