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下了马车,匆匆往凝香阁走去。
几名护卫守在车驾四周,他们身形魁梧,在街市上格外显眼,引得往来行人频频侧目。苏蓁掀开车帘想透口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定格在某个身影上。
那人刚从凝香阁出来,手中提着新买的糕点,恰在此时抬眼望来,与苏蓁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不由得也是一怔。
竟是墨梵。
苏蓁已许久未去尚学院了。她既不求才女虚名,也不图科举功名,这些时日忙于自己的谋划,几乎忘了还有这位授业先生。她望着墨梵,忽然浅浅一笑,在车上朝他微微颔首。
墨梵一时愕然。按礼制,学生见师长本该恭敬行礼,可方才苏蓁那个点头,倒让他生出几分错觉,仿佛自己才是该执礼的那一方。
未等他回应,车帘已翩然落下。护卫们察觉他的注视,纷纷投来警惕的目光。
墨梵立在原地。这般失礼的举动,照他平日心性本该不悦,此刻却只觉得哭笑不得。许是这些时日见识了沈妙种种出人意表的行事,若她真如寻常学生那般恭顺守礼,反倒要让人不适应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察觉到那道视线终于远去,苏蓁低头整理衣袖。对墨梵,她始终怀着难以言说的心绪。恨他前世对啊瑶和萧瑾遭遇的冷眼旁观,却又明白他不过是恪守着忠君的本分。前尘已矣,既然这一世仍需借他之力,便不该再沉溺旧怨,只是心底终究意难平。
正思忖间,星罗已提着点心回到车上。
回到苏府时天色尚早,苏蓁吩咐星罗将新买的点心分装好,打算顺道给西院的苏晟送去。方踏入庭院,却见三婶母女立在廊下,目光不善地望过来。
“蓁儿如今倒是越发能耐了,”三婶冷笑着上前,“整日抛头露面,可知外人都是怎么议论苏家规矩的?”
苏蓁闻言却不恼,反倒浅浅一笑:“三婶此刻还有闲心操心侄女的规矩?倒不如多教导媚姐姐些为人妻的道理。皇后娘娘赐婚的旨意来得急,下月便要入顺王府了,毕竟……那可不是寻常门第。”
苏蓁说罢便带着琥珀和星罗翩然离去,徒吴淑娴在原地气得浑身发颤。
这些时日,吴淑娴越是动怒,越是觉得心神紊乱,连苏宴愈发宠爱万姨娘都无暇顾及。那万姨娘所出的苏冬菱一改往日怯懦模样,时常亲手为苏宴准备羹汤。有苏媚作对比,更显得她温婉可人。万姨娘母女将苏宴哄得服服帖帖,吴淑娴与苏蓁反倒日渐失势。
这一切,皆因苏蓁而起。若非如此,以吴淑娴的手段,当初被她压得抬不起头的万姨娘,怎会有今日这般风光?
母亲,苏媚轻轻拉住她的手。这些日子受尽冷眼,她往日张扬的性子收敛不少,眼底的怨毒却愈发深沉,且忍耐些。待我进了亲王府,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说动顺亲王对付苏蓁。我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因苏蓁已有身孕,皇后特意将婚期定在下月,以免日久难堪。皇命难违,吴淑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火坑,却无计可施。
苏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哥哥何时能到?”
“已在路上了。”吴淑娴握紧她的手,“恒儿向来机敏,定能设法让那丫头付出代价。”想到即将归来的长子,她心中稍安。如今她势单力薄,若非幼子允哲尚能在老夫人跟前讨巧,只怕连最后的倚仗都没了。
西院之中,苏蓁意外地发现苏晟正在院中踱步。见她归来,苏晟明显松了口气,关切地迎上前:“怎么去了这般久?叫人好生担心。”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谁敢造次?”苏蓁将点心递过去,“顺路买的,尝尝。”
苏晟怔了怔,接过油纸包时眼底泛起暖意。自他回汴京后,妹妹待他的态度越发亲近,这份转变让他倍感珍惜。
“爹娘不在院里?”
“赴同僚宴请去了。”苏晟压低声音,“今日府里不太平。爹与二叔三叔起了争执,老夫人方才将爹训斥了一顿。”
“所为何事?”
苏蓁斟酌着道:“自祠堂那件事后,爹娘对二房三房便存了芥蒂。今日老夫人见爹态度冷淡,便借题发挥。”他语气中带着不满,“祖母这般偏袒,实在有失公允。二叔三叔当初那般亏待你,爹生气也是应当的。”
苏晟刻意用了“老夫人”这个疏远的称呼,显然对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已心存芥蒂。
话一出口,他就不安地看向苏蓁。毕竟妹妹这些年是由老夫人抚养长大,往日里对老夫人总是恭敬有加。此刻自己一时口快,倒担心会惹她不快。
“血脉终究隔着一层,”苏蓁语气平静,“偏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苏蓁见她与自己立场一致,顿时松了口气,“爹是看在祖父的份上才这般孝敬她。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竟还指责爹不孝……”
“今日之事,怕不只是因为二叔三叔。”苏蓁眸光微转,“想必还与爹未将陛下赏赐的银两上交有关。”老夫人向来视财如命,这次苏战因心中愤懑未曾上缴赏银,加之苏蓁也未主动进献,时日一长,老夫人自然坐不住了,这才寻由发作。
“真是……”苏晟欲言又止,终究不愿在妹妹面前失态,强压怒火道,“爹的赏赐,自然由爹自己做主!”
“正是这个理。”苏蓁说道,“她再怎么闹腾,只要面上礼数周全,便掀不起风浪。爹的性子太过刚正,有些事不妨暂且隐忍。待时机成熟,自有讨回公道的一日。”
苏晟觉得妹妹这话里别有深意,却又不便深究,只笑道:“一年光景,妹妹的性子倒是比从前果决了许多。”
苏蓁淡淡一笑,见苏晟已拆开油纸包,拈了块最大的点心塞进口中,边嚼边叹:“汴京的点心就是精巧,我们在西北大漠,哪尝得到这般细腻的滋味。”
她静静望着兄长狼吞虎咽的模样,半晌轻声问道:“大哥如何看待忠义二字?”
“忠义?”苏蓁不假思索道,“自是忠君爱国,沙场御敌,扬我国威,做朝廷砥柱。”说罢好奇地看向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一问。”苏蓁垂下眼帘,“大哥慢用。”眸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