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么总参不透呢？”苏蓁蹲身与她平视，目光如望迷途稚子，“顺亲王府血流成河，独你全身而退。不论真相如何，你活着……便是罪愆。”
“我岂会与凶徒有染！”苏媚攥紧铁栏，“屠他满门于我何益？即便有仇也该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猝然瞪大双眼：“是你！”
苏媚唇畔浮起浅涡。
“果真是你！”苏媚十指在铁栏上刮出刺耳声响，“你与顺亲王有仇，便屠他满门！留我性命就是要我顶罪！苏蓁，你好毒的算计！”
惊怒如毒焰焚心——惊她手段狠绝，怒自己竟成棋子。
“证据呢？”苏蓁指尖轻叩栅栏，“不过姐姐在牢里这几日，倒长进了些。”
她虽未承认，可那抹笑意在苏媚眼中已与认罪无异。
“你休想得逞！”苏媚指甲掐进木栏，“我爹和二哥定会救我出去！待真相大白，坐在牢里的只会是你！届时我必让你尝遍酷刑！”
“还指望三叔与苏恒？”苏蓁轻笑，“三叔为避嫌连面都不露。至于苏恒……”她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他锦绣前程因你蒙尘，你以为他当真愿救？”
苏媚怒视着她，心中却知字字诛心。苏宴的趋利避害她早领教过，而那位心思深沉的二哥，真会为救她赌上仕途？
“休要胡言！”她强撑气势，“我娘绝不会弃我于不顾！”
“只要我娘出手，以二哥的能耐必能水落石出！届时倒霉的就是你们！”
“三婶啊……”苏蓁轻叹，“我知三婶待你如珠如宝，愿为你拼却性命，就像当初……待我那般。”
苏媚闻言稍安，甚至生出几分得意。吴淑娴向来娇纵她，三个嫡女中，江慕云对苏柔严苛，薛北棠与苏蓁聚少离多，唯有吴淑娴将她捧在掌心——毕竟当年难产九死一生才得的女儿，自然千般疼宠。
当初连苏媚她痴恋南王萧承煜，吴淑娴都未曾阻拦。纵使全天下背弃她，母亲也定会为她搏出生路。
苏媚唇角刚扬起弧度，却听苏蓁带笑的声音如冰锥刺来：“可若拿你与允哲弟弟放在天平两端……姐姐猜，母亲会选谁？”
苏媚浑身僵住。
“母亲疼幼弟如命，这是全府皆知的事。”苏蓁俯身，如探讨闺中趣事般轻柔，“若救你会累及允哲，你说母亲可还愿冒险？我实在好奇得很，姐姐替我解解惑可好？”
苏媚的指尖在镣铐下簌簌作响。
她比谁都明白苏允哲在吴淑娴心中的分量——那是年近四旬拼死产下的嫡子，顽劣却伶俐，更重要的是，他是个能传承香火的男丁。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若要在女儿与幼子间抉择……答案昭然若揭。
可即便恐惧噬心，她仍强撑冷笑：“怎么？想说我已穷途末路？苏蓁，你莫忘了——”她抚上小腹，“这里还怀着皇家血脉！”
苏媚轻抚微隆的小腹，竟漾出抹慈柔笑意——几日前还痛斥的“野种”，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姐姐真当这是护身符？”苏蓁目光如霜刃掠过那处隆起，“若在从前，陛下念及顺亲王血脉或会保全。可如今……”她轻笑，“这胎儿怕是成了钉入棺木的最后一根铁钉。”
“你……你休要危言耸听！”苏媚虽未能参透话中机锋，却被那洞烛幽微的眼神刺得心惊。寒意自尾椎窜起——苏蓁从不空口恫吓，可这龙子凤孙怎会反成索命枷锁？
苏媚怎会知晓，几缕飘进深宫的流言已悄然扭转乾坤。若在往日，为保顺亲王血脉，孝文帝或许会容她苟活。可当猜忌的毒藤缠上龙椅，帝王心术从来最忌养虎为患——只怕正盼着这对母子早日共赴黄泉。
见苏蓁笑而不语，苏媚嗓音陡然尖利：“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步步相逼！”
“无冤无仇？”苏蓁如听荒诞戏文，“你们母女将我推入火坑时，可曾想过这四个字？”
“你……”苏媚目眦欲裂，如视修罗，“害我至此，你必遭天谴！”
“总有一日你们大房也会如丧家之犬，被万人践踏，死无全尸！”
尖利的诅咒在牢狱中回荡，倒像是绝望最后的遮羞布。
苏蓁却在这癫狂的谩骂中轻笑出声：“风水轮流转自然不假，可若等着老天爷来转……”她指尖掠过冰冷铁栏，“未免太慢。这世间棋局，终究要落子无悔才好。”
苏媚咒骂的“不得好死”，她前世早已尝尽。那时薛北棠病故，苏晟淹死，苏战戴着镣铐跪在刑场，肩胛骨穿着铁索，脸上烙着“囚”字——这些痛楚，如今都成了淬炼刀刃的炉火。
若说肉体的剧痛尚能咬牙忍受，那么铮铮铁骨被碾作尘泥的屈辱，才是真正刺穿沈信脊梁的利刃。而那时的她困在冷宫，眼睁睁看着傅明被废黜储位，看着楣夫人凤冠摇曳。
苏媚的神智已如断裂的琴弦。她自幼被吴淑娴娇养在锦绣堆里，何曾经历过风浪？当厄运如潮水涌来，那点微末的承受力便碎得彻底。
“苏蓁！你不得好死——”凄厉的诅咒在石壁间碰撞。
苏蓁凝视着栅栏后那张扭曲的脸，声音轻得像雪落：“姐姐，希望被一寸寸碾碎的滋味……可还甘美？”
苏蓁的瞳孔里淬着毒火。
“昔日我山穷水尽时，承蒙姐姐相送。”苏蓁唇角弯起冰冷弧度，“今日特来还礼。”那双清眸深处翻涌着墨色漩涡，似要将人拖入无间。
前世咽气前，她看见的是苏媚与苏柔立在柳淑妃身后娇笑的模样。苏家大房的凄惨结局，二房三房“功不可没”。既得重来，自然要将这些毒蛇的獠牙逐颗敲碎，再慢慢碾磨。
苏媚听不懂这谜语，只反复诅咒：“你必遭报应……”
苏蓁缓缓起身，阴影如羽衣笼罩囚笼。那张尚存稚气的面容在晦暗中竟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度，仿佛有黑色风暴在眉宇间凝结，最终化作唇边一缕冰封的笑意。
月白色色的裙裾在牢门前旋开残影，如断翅的蝶渐次隐没于黑暗。苏媚听见的最后一声，是石壁上滚落的清冷的回音——
“媚姐姐，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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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东院终日死气沉沉。
苏宴枯坐堂中，面如槁木。今日从宫中太监话里探得口风，方知苏媚此事已成死局。孝文帝与顺亲王之间竟藏着比朝臣猜想更深的裂痕，如今是进退维谷——若保苏媚，恐触怒天颜；若弃之不顾，待流言燎原时，他便是首当其冲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