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包括朱棣在内的诸位皇子,从未动过与长兄朱标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
这根本毫无胜算!
除非朱标突然离世,他们或许才有一线机会。
但朱标会暴毙吗?
绝无可能!
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父皇驾崩,朱标也绝不会有事。
想通这点后,朱棣便将道衍的言论当作无稽之谈。
幸好道衍懂得分寸,只在私下交谈时提及。
若被父皇安插的锦衣卫听去,即便贵为藩王,也难逃责罚!
想到道衍无法推算大明国运,朱棣不禁笑道:
本王还以为你真能通天彻地,算尽古今未来。
现在看来,你这卜算之术也不过尔尔,只能算人,算不了国运!
道衍确有过人之处,朱棣心知肚明。
其卜算之术向来精准,往日朱棣也视若神技。
但见识过燕长倾的定量推演法,算出大明国祚仅两三百年后,便觉得道衍的本事不过如此。
道衍何等聪慧?其才智在洪武、永乐年间堪称翘楚。
甚至胜过刘基、李善长!
原历史中,他辅佐朱棣奉天靖难成功,生前善终,死后更以文臣之身独享太庙配祀。
这般成就,刘基、李善长皆未能及。
【莫非今日有人为燕王推算过大明国运?】
【且结果令燕王深信不疑?】
【故而特意召我入府?】
仅凭朱棣玩笑般的话语,道衍便猜出端倪。
他双手合十,眼中闪过兴味:
看来今日有人为殿下推算国运了。
不知是何方高人,又得出何等结论?
寻常人自不敢过问此等天机。
道衍向来毫不掩饰地怂恿燕王朱棣谋夺皇位,如今再多一桩窥测大明国运之事,对他来说不过是虱子多了不痒。
朱棣今日召他前来,本就有意告知此事。道衍自然无所顾忌,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
朱棣叹息道:今日有人推算大明国运,说短则两百年,长则三百年,而后覆灭。
他抬眼看向道衍,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毫无惊讶之色。
你竟不觉得意外?朱棣诧异道。
道衍淡然道:贫僧虽不敢轻易推算,却并非不能。闲暇时也曾测算过,大明国运约有三百年之数。不过更详细的推演,就要以性命为代价了。
他心中明白,一旦道破王朝覆灭缘由,无论天机反噬还是君王猜忌,都难逃一死。因此即便有此能耐,也从不显露。
如今既有他人道破天机,道衍反倒轻松许多。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胆识?贫僧倒想与之切磋一二。
他急于在对方遭受天机反噬前与其沟通,试图掌握其推演之术以提升自身能力。若能融合这门技艺,或许能让本就精湛的卜算造诣更上层楼,达到诸葛武侯等先贤的境界。届时再推演大明国运,便不必以性命为代价。
此人并非占卜大家。朱棣先是否认,随即想起燕长倾的算学博士身份,改口道:确切说,他是算学领域的专家,而非占卜之术的宗师。接着详细讲述了燕长倾运用定量推演法,通过数学计算预言皇室俸禄制度将在两三百年后拖垮大明财政的过程,包括太子朱标提出的削减宗亲俸禄方案。
道衍听闻后心神剧震,手中佛珠急速转动。【竟有如此推演天机之法?!】他内心翻涌,【此法清晰直白,且不受天机反噬,仅凭数理推算就能达到诸葛武侯窥测未来的境界!若此法普及,岂非人人皆可预知天命?!】
在他看来,定量推演法彻底颠覆了传统卜算之道。这门技艺门槛之低,但凡精通算学者皆可研习;而传统天机推演却需超凡天赋,纵观两千年历史,仅诸葛武侯等寥寥数人达到巅峰。要洞悉国运兴衰,更需达到这些先贤的绝世境界——这等人物,千古能有几人?相较之下,精通算学者却比比皆是。
古往今来的算术名家暂且不提,光是如今市井间的酒楼商铺里,随便找几个账房先生都称得上精通算术之人!
这些算术好手的推算能力,单独来看或许比不上诸葛武侯。
但当这些精通算术者数量足够多时,他们联合推算的结果未必不能与诸葛武侯比肩。
正如民间那句老话: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从前这话或许只是笑谈,但今后很可能要成为现实了。
【且慢!世间万物皆有两面!】
【这算术推演之法虽能测算国运,但必定存在缺陷!】
【他一人独创的算术推演法,怎可能轻易取代传承千载、历经无数占卜大家不断完善的天机推演之术?】
【除非古往今来的占卜名家都是庸才,或者他一人之智远胜历代先贤!】
道衍神色愈发凝重,手中沉香木佛珠不知不觉被捏出深深指痕。
......
【天机占卜之术:算人事,测天地,通古今......】
【算术推演法:仅能测算国运......】
良久,道衍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终于发现了算术推演法的局限所在!
【这算术推演法终究是以数字为依据的推演之术。】
【若缺乏具体数据支撑,此法便无从施展。】
【诸如相面、测运、断吉凶等基础占卜,反而不适合用此法推算。】
【此法虽有大用,适用范围却颇为有限。】
【不过单是测算国运这一项,就足以令天下君王趋之若鹜了。】
【只是太过轻易获得的力量,往往会催生不该有的野心。】
道衍目光深远,仿佛已预见这门学问流传后世引发的动荡。
【这与我何干?!】
【野心者越多,对燕王殿下反而越有利!】
【水越浑,燕王殿下才越有机会触及真龙之位!】
【不过这“算学定量推演法”确实不凡,学起来似乎不难。】
【待日后抽空钻研,定要将算学提升至国子监博士的水准!】
道衍心中盘算,暗自定下目标。
以他的天资,精通算学、比肩国子监博士并非难事。
毕竟,自燕长倾离开后,国子监算学博士的水准已回归明初常态——不过后世初中生水平。
对常人而言高不可攀,但对道衍而言,只需稍费心思即可。
“道衍!道衍!”
朱棣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道衍歉然道:
“殿下恕罪,贫僧方才思索入神。”
“何事让你这般专注?”朱棣饶有兴致。毕竟能让道衍在意的,除却谋夺大位,寥寥无几。
“贫僧在想这算学定量推演法的妙用。”
“此法于殿下大业有益!当广招算学能人,推演国策变迁,如此殿下便可预知天时,伺机而动!”
朱棣颔首:“本王已命人招揽应天府算学之士入府。可惜国子监博士难挖,民间算房先生终逊一筹。”
“而国子监博士……较之燕博士,更是云泥之别!”
他轻叹一声。昔日燕长倾在时,国子监博士皆以半师之礼相待。如今明面顶尖的算学大家,终究差了一截。
然而在燕长倾面前仍需执半师之礼!
足见燕长倾算学造诣之高,堪称大明第一人!
朱棣猛然醒悟道衍最后一句话的深意,苦笑着对道衍说:
再三强调过,我绝不会觊觎帝位!
安心做我的燕王便心满意足。
招募算房先生推演国策,不过是为更好地治理封地。
朱棣实在无奈,这道衍一有机会就怂恿他谋取大位!
有时朱棣甚至觉得,若道衍早生二十年,父皇身边恐怕就没刘伯温什么事了。
朱棣正色问道衍:
今日请你来,是想请教关于未来宗室俸禄拖垮大明之事,可有良策?
方才他已向道衍阐明宗室俸禄制的隐患,这确实会成为压垮大明的重负。
但此制涉及藩王利益,他们自然不愿废除。
故需两全之策,既不拖垮大明,又不损害藩王后裔利益。
道衍闭目沉思,在记忆中搜寻历代关于藩王宗室的制度记载。
这一想便是大半个时辰。
期间朱棣静候一旁,见道衍茶凉便续上热茶。
良久,道衍睁眼含笑:
确有解决之道!
只怕陛下未必肯让步!
朱棣眼中闪过喜色:快说!
道衍整理思绪道:
陛下所定宗室制度,当是参照汉制。
然汉室从未因宗亲供养而 。
大明却将因此被压垮。
找出二者差异,便能化解宗室供养之困。
朱棣若有所思,开始回忆经史课上学过的汉代藩王制度。
......
汉朝时,朝廷虽会拨付部分俸禄给皇室宗亲,但主要供养责任仍落在各地藩王身上。
各藩王拥有自己的封国和税收来源,其宗室后裔的供养问题均由封国自行解决。
因此汉室朝廷只需承担象征性的宗亲俸禄支出,完全不必担心宗室开支拖垮国家财政。
至于藩王子嗣繁衍过多导致封国不堪重负的问题——
这本就是藩王自己的家务事,与朝廷无关。
如此便将皇室与藩王的责任划分清楚,将宗室供养问题转化为各藩国内部事务。
面对日益庞大的宗族人口,藩王可选择继续供养,也可削减开支,甚至让部分远支自谋生路。
比如汉昭烈帝刘备,其先祖虽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但到他这代早已失去封国供养,只能靠织席贩履为生。
这正是汉朝藩王处理宗族膨胀的典型方式。
即便因此背负苛待宗亲的骂名,也是藩王自己承担。
天子与朝廷只需在接到举报时,下诏申斥涉事藩王即可。
故而汉朝从未出现宗室开支拖累国库的困境。
道衍简明扼要地剖析完汉代宗藩制度。
随即话锋一转,论及当朝制度。
陛下想必是鉴于汉初七国之乱与外戚干政的教训,
对旧制加以改良:既保留藩王名号却不再实封领地,
一方面厚待宗亲保证富贵,一方面严禁其出任实职,
如此既防宗室干政,又可避免威胁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