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进京,除了应对那位“当代圣人”对《天人感应之说》的质疑,他们更想向朝廷谏言,揭穿这场欺世谎言。
至于借此扬名立万,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孔克表神色凝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亩产三十六石也是实情,当日我与德偁、浚仲及一众文武官员亲手挖出。”
“通告中只提二十石,或许是顾虑民间耕种难以达到三十六石之数。”
“毕竟农学院的土豆有专人精心照料,民间百姓未必能做到这般细致。”
国子监博士桂彦良、吴沉亦点头附和,证实孔克表所言非虚。
孔克表身为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桂彦良、吴沉亦是正五品官员,当日皆随朱元璋赴农学院祭祀,亲手参与挖取土豆。
听闻此言,孔希学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亩产三十六石的祥瑞竟是真的!
若此事属实,那位“当代圣人”的神农氏名号,恐怕真要坐实了!
除非他们能证明那亩产三十六石的祥瑞土豆是假的,否则即便是朱元璋也奈何不了对方!
要证明这祥瑞土豆是假的,他们几乎不抱希望。
他们虽自认聪慧,却也不敢狂妄到认为满朝文武都是傻子。
既然满朝无人质疑这亩产三十六石的祥瑞土豆,便说明众臣都已确信其真实性。
原本打算上京打假的孔希学,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判断错了。
……
“此外,这位神农氏还能让不同季节的蔬菜粮食同时生长!”孔克表补充道。
孔希学、刘三吾、朱善、苏伯衡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朱善忍不住再次确认:“当真?!”
孔克表郑重道:“亲眼所见!我与德偁、浚仲,以及众文武百官,还有陛下,皆亲眼所见,亲手触摸,甚至亲口品尝!”
离开农学院的反季节蔬菜种植田时,他们每人都被赠予了几根蔬菜和半截胡萝卜。那些蔬菜清脆爽口,不愧是神农氏的手笔!
国子监博士桂彦良、吴沉也点头佐证了孔克表的话。
孔希学、刘三吾、朱善、苏伯衡沉默了。
他们本以为对方是个欺君罔上的假圣人,准备拆穿其把戏,为自己增添名声。
可如今,孔克表告诉他们,他们的对手竟是一位真圣人!
他们虽自诩不凡,甚至比肩先贤,但面对传说中的圣人,心中仍不免发慌。
毕竟,圣人的智慧深不可测,两千年后的他们仍在学习孔孟思想,便是明证。
此番关于《天人感应学说》的论辩,那位圣人神农氏不会亲自下场,而是委派农学院副院长燕长倾代表他与我等交锋。
提及燕长倾时,孔克表的神情略显异样。
听闻不用直面真正的圣人,孔希学、刘三吾、朱善、苏伯衡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涌起几分遗憾——若能当面辩倒圣人,岂非也能成就圣人之名?
苏伯衡注意到孔克表的异样,追问道:正夫兄可是知晓这位燕副院长的底细?
孔克表矜持地颔首:此人原是国子监从九品算学博士,半年前因师德有亏,败坏学风,被我逐出国子监。不知怎的攀附上了神农氏,竟摇身一变成了农学院副院长。
得知燕长倾不过是个被革职的末流学官,众人脸上都浮现轻蔑之色。区区算学博士,也配与他们论辩经义?
孔希学等人已在心中勾勒出完美场景:当众将对方驳得体无完肤,待其痛哭悔过时,再展现儒家宗师的气度。届时天子赏识,士林敬仰,青史留名......
【必须抢占先机!】
【绝不能让旁人抢先折服燕长倾,错失这扬名立万的良机!】
几位大儒目光相接时,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仪态,各自的心思却已在无声交锋。
得知此次辩论的对手竟是昔日国子监从九品算学博士时,当代衍圣公孔希学顿觉眼前这番大张旗鼓的阵仗,颇有些明珠暗投的意味。
【莫非景濂那老家伙早知对手身份,才不屑自降身价参与这场论战?】
孔希学忽然悟出了宋濂缺席此次儒家盛会的缘由。他微微摇头驱散杂念——既然宋濂不愿赴会,那便由他去吧。
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坛泰斗,自然不缺这一次扬名的机会。但作为当代衍圣公,孔希学却需要借此良机再振声威,让孔圣世家在天下士子心中烙下更深的印记。
诸位。
孔希学整肃神色,环视在场众人道:虽对手仅是区区前算学博士,然事关儒家千年文脉,切莫掉以轻心!
这三日还望诸位养精蓄锐,以全盛之姿迎战!
刘三吾、朱善、苏伯衡及国子监博士桂彦良、吴沉等人纷纷拱手称是:衍圣公所言极是,今日便到此为止。
三日后,再决高下!
这场汇聚儒家集体意志的盛会,就此草草收场。
......
三日后,应天府洪武大街。
两座三丈高台巍然矗立,四周酒楼食肆的廊檐间挤满看客,其中不乏儒衫文士的身影。
正前方的高台上,朱元璋端坐首位,太子朱标与诸皇子朱樉、朱棡、朱棣等依次列席,文武百官肃立两侧。这场关乎《天人感应》学说的辩论,实乃涉及治国根基的要事。
对面高台上,赤焰五星袍服的燕长倾 案前,身后书架林立,四名小吏与传音力士垂手侍立。
燕长倾特意打造了一具巨型扩音器,长约七米,宽约两米半,此刻正矗立在传音力士面前。
对面阵营中,孔希学、孔克表、刘三吾、朱善、苏伯衡、桂彦良、吴沉等人身旁同样摆放着规格相同的扩音装置。
待会儿的辩论内容,都将通过这些特制喇叭由传音力士向外界扩散。
声浪足以覆盖方圆数百丈,确保应天府内众多百姓清晰听闻。
燕长倾素来秉持打人打脸的理念,此番便要彻底瓦解《天人感应之说》在民间的根基。至于儒林士子是否接受,已无关紧要。
高台之上,燕长倾的目光锁定国子监祭酒孔克表。半年前正是此人将其逐出国子监,反倒促使他向朱标等皇子传授《屠龙技》。若非如此,他至今仍只能在暗处传播科学之道,更别提建立专属农学院。
思及此处,燕长倾原打算让这位体面退场,却听得对面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
他当即改变主意——定要叫对方死后都不得安宁!
端坐主台的朱元璋见双方到齐,沉声宣布:开始。
身旁传音力士立即对着喇叭高呼:陛下有令——《天人感应之说》辩论大会——正式开始!
洪亮的宣告声席卷大半个应天府。
......
刘三吾、朱善、苏伯衡等人虽欲率先发言,但论及身份地位,终究不及身负衍圣公爵位的孔希学。
端坐正中的孔希学仔细打量燕长倾后,语带讥诮道:
看来神农氏虽为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区区一个因品行不端、误人子弟、败坏国子监学风而被革职的从九品算学博士,竟能当上农学院副院长。
若神农氏当真无人可用,我孔家子弟倒有不少可胜任此职!
孔希学一开口便是连珠炮般的讥讽,不仅揭了燕长倾的老底,更暗指神农氏有眼无珠。
这番话还暗讽神农氏质疑《天人感应学说》是不识儒家精妙!
一旁的传音力士立即通过扩音喇叭将这番话传遍四方,顿时引来台下儒家学子们的喝彩:
说得好!不愧是衍圣公!
一个被逐出国子监的算学博士,也配质疑《天人感应学说》?
这等人都能当副院长,我等岂不是能当院正了?哈哈哈!
不如设个双院正如何?
再加我一个,三院正岂不更妙?
......
嘲讽之声此起彼伏,连高台上的朱元璋及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都听得皱眉。
唯独燕长倾面不改色,悠然品茶。
辩论之道,不过攻讦而已。
比起孔子当年真刀 的,这等言语攻击实在不值一提。
润了润嗓子,燕长倾抬眼平静地看向孔希学,缓缓吐出三字:
霎时间,孔希学的面庞骤然涨得通红。
燕长倾身旁的传令兵深吸一口气,对着铜制扩音器厉声喝道:
卖!!!
国!!!
贼......
声波如潮,席卷四方!!!
凡声浪波及之处,原本喧哗嘲弄的儒生士子,霎时噤若寒蝉,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朱元璋与太子朱标,以及朱樉、朱棡、朱棣等诸位皇子,眼中皆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端坐文官首位的宋濂闻言,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面红耳赤的孔希学怒指燕长倾:休得血口喷人!!!
燕长倾垂首轻吹茶盏,字字清晰:汉奸。
千年圣裔,岂容 !!!
汉奸。
本公乃当朝衍圣公,尔竟敢当廷诽谤,定要上奏圣上治你诬陷之罪!!!
汉奸。
住口!除了此言尔再无他词?!
见孔希学怒发冲冠,燕长倾颔首改口:外孔刘,内孔张。
砰!!!
孔希学与孔克表同时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燕长倾从容笑道:莫非有误?
五代乱世时,孔府家奴刘末屠尽四十二代嫡脉孔光嗣满门。
鸠占鹊巢后,竟以圣人嫡裔自居主持祭祀。
虽然后来孔末伏诛,但其子孙仍袭孔姓。
为示区分,尔等称其为外孔。
当年刘末 孔光嗣遗孤时,得知其九月幼子孔仁玉寄养张氏外家,遂遣人 。
欲绝圣裔。
长兴元年,张氏上书朝廷,言其外祖母张姥姥以亲孙代死,保全孔氏血脉。
故孔仁玉得封文宣公,后世遂称内孔。
“不过,据闻张家后人酒后吐露,当年孔仁玉其实已被交予追兵杀害,后来受封的实为张家子嗣张仁玉。”
“不知当今衍圣公一脉,究竟是外孔刘氏血脉?!”
“抑或是内孔张氏后裔?!”
燕长倾含笑凝视着孔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