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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燕长倾环视朱元璋及其皇子们,温声问道:诸位可有疑问?
晋王朱棡率先发问:若秀才们皆通过教化谋官,科举岂非无人问津?
晋王朱棡提出一连串关于【教化官】的疑问:
这些通过【教化之功】选拔的官员,除了教化能力突出外,其他方面的才能会不会有所不足?
若【教化官】数量激增,会不会冲击现有的官员体系?
大量增加【教化官】会不会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
朝廷的财政能否承受这样的压力?
朱元璋、太子朱标及诸位皇子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燕长倾平静回应:
晋王殿下的担忧确实值得考虑,但前提是【教化官】数量剧增。
实际上,【教化官】数量不仅不会大幅增加,甚至可能很难出现一个真正的【教化官】。
他进一步解释道:
要获得七品知县官职,需完成一日教化之功。
一日之功等于九个一月之功,即九九八十一个一星之功。
这意味着需要教化八十一个村庄的百姓学会读写三百个核心汉字和两千个重要汉字。
完成这项工作大约需要——
燕长倾竖起一根手指:
一年时间。
一个村庄少则一两百人,多则上千人。
要教会所有人识字,一年时间已算高效。
这还是以土豆作为激励,调动百姓学习积极性才能实现。
百姓只有在农闲时才有空学习,农忙时节连下乡教学的秀才都难以开展工作。
“因此,那些秀才教导一个村子的百姓读书识字,通常需要耗费一年光景。”
“待他们完成八十一个村子的教化,即便不需八十一年,至少也要耗费六七十年岁月。”
“何况秀才们大多年过二十。”
“换言之,待这些秀才教化完八十一个村落,即便未达百岁高龄,也必是耄耋之年!”
“诸位以为,世间能有几个秀才活到 十岁,乃至百岁之龄?!”
“倘若真有秀才寿至期颐,又圆满达成教化八十一个村落的壮举——”
“这般人瑞既有教化之功,赐他七品知县之职又何妨?!”
“区区七品俸禄,他又能领得几年?!”
燕长倾言罢,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皆怔然,心底唯余一念:
【毒!】
【当真歹毒至极!】
【燕先生的心肠莫非是墨汁染的?!】
【如此阴狠的算计竟能脱口而出?!】
【这分明是给那些妄想以教化晋身的秀才悬了个永难触及的虚饵!】
【教化八十一个村落,乍听似易,细思方知——】
【真要达成,非七八十载光阴不可!】
【难怪燕先生断言教化官不仅难增,能否出一人皆属渺茫!】
【纵有旷世奇才完成此任,以 十岁垂暮之躯,赐个七品虚衔又如何?】
【怕是官袍未暖,便要喜极而终!】
……
燕长倾扫视朱元璋与诸皇子,复又淡然道:
“即便他们教化一村不需经年。”
“姑且折半,算作半年一村。”
“八十一个村子教化完毕,仍需四十寒暑,再加其弱冠之年——”
“待他们完成全部教化,得以出任七品知县时,至少也该年过六旬了。”
“本朝官员致仕制度,应是‘文武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吧?!”
“自然,若不愿致仕,亦可延至七十岁。”
“待他们担任知县数载,年至七十再勒令致仕即可。”
“如此算来,即便他们享有朝廷七品知县的俸禄与待遇,又能领得几年?!”
“若真有那般妖孽秀才,能在短短十数年间教化完九九八十一村,还请务必引荐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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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农学院正缺一位正三品副院长,虚席以待!”
言至此处,燕长倾神色诚挚。
若有能在十数年内教化八十一村的奇才,他定当以农学院副院长之位相待。
如此教化之才,任教农学院,再合适不过。
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闻言,皆瞠目结舌。
先前只觉燕长倾行事果决,如今方知他何止果决,简直算无遗策,狠绝至极!
秀才即便半年教化一村,也需三四十年方能完成八十一村之数。
待他们凭【教化之功】获七品知县之职,却即刻面临致仕之局!
此等言论,岂非将意图以教化入仕的秀才们算计至死?!
更甚者,若真有这般妖孽之才,燕长倾竟欲招揽为农学院副院长!
明明是他将天下秀才逼入绝境,却还能面不改色地提出这般要求?!
此刻,朱元璋与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心中唯有一念:
【燕先生怕是披着圣 的恶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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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完晋王朱棡之疑,燕长倾望向朱元璋及众皇子,再度开口:
“还有人要提问吗?!”
楚王朱桢立刻举手问道:
“先生刚才说即便增加秀才的月例钱,也要废除他们的免田税特权,这是为何?!”
朱桢隐约觉得这项举措背后另有深意,只是自己才疏学浅,一时难以参透。
见燕长倾允许众人提问,他当即抛出心中疑惑。
燕长倾循声望去,略带讶异地看向朱桢——没想到竟有人注意到如此细微的环节。
既然楚王发问,他索性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既然殿下问起,我便直说了。”
“依我之见,不仅要废除秀才的免税特权,举人、官员、皇亲宗室的田税优待也应一并取消!”
此言一出,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皇子纷纷蹙眉。作为藩王,他们同样享有免税之权。
燕长倾的提议无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但众皇子深知燕长倾从不空谈,此举必有缘由,于是皆按捺心绪静待下文。
“免税政策的本意,原是对士人官吏、皇族亲眷的恩赏,初衷仅限减免其自家田产赋税。”
“此等初衷本无错处。”
“然则免税会引发两大弊病:其一是土地投献与挂靠,其二是国库赋税流失!”
“譬如现今一名廪膳秀才,可免二十亩田税。”
“可这些秀才家中真有二十亩地吗?!”
“多数秀才的田产加起来尚不足此数!”
“如此会导致何种局面?!”
“那些坐拥良田的豪绅地主,必将田产伪托于秀才名下,借此逃避应缴税赋。”
“而秀才们则从中抽取免税额作为好处,不事耕作便坐享其利。”
“至于举人阶层,免税额更达百亩至两百亩之巨!”
“同样,多数举人名下并无一二百亩田地,因此许多拥有大量田产的富绅地主便将土地投献或挂靠在举人名下,借此逃避应缴的田赋。”
“以此类推,加上进士、朝中百官、地方各级官吏,以及皇亲宗室……”
“最终,天下免征税赋的田地会有多少?!”
“而大明登记在册的田亩总数又有多少?!”
“扣除这些免税田亩后,朝廷实际能征收的税赋还剩多少?!”
燕长倾目光淡淡扫向末座的朱元璋,语气平静。
起初,朱元璋制定秀才、举人、官员及宗室免税政策时,本意仅是免除他们名下现有田地的赋税。例如廪膳生员免二十亩税,但实际家中可能仅有三五亩地,朝廷免除的不过是这几亩的税赋。
举人免一二百亩税,官员免数百上千亩税,但他们名下真有这么多田地吗?未必。多数人实际拥有的不过百八十亩或小几百亩,朝廷免除的只是这部分真实田产税赋。如此既给予优待,又彰显天恩——毕竟免税额度远高于其实际田产,只是他们无力占满额度罢了。
这种表面慷慨实则精明的做法,恰如朱元璋早年乞丐、流民与后来天子身份的复杂结合。
然而,政策若未彻底封堵,必有漏洞可钻。
末席的朱元璋,面色已隐隐发青。
土地投献?记名挂靠?!
朱元璋听完燕长倾的分析后,略作思索就意识到这种情况必将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他向来反对土地投献和记名挂靠这类行为,甚至采取严厉手段明令禁止!
当初推行里正制度的初衷,正是为了便于全面清查全国田地。
而清丈田亩的核心目标,则是要编纂详实的土地档案——《鱼鳞图册》。
制作《鱼鳞图册》的根本目的,正是要整治那些隐瞒田产、偷逃税赋的官绅豪强!
譬如江浙富户为规避赋役,就发明了拆分田产、假托他人名下的伎俩。
这种被称为铁脚诡寄的手段,在当地竟演变成通天诡寄的普遍现象。
朱元璋对此心知肚明,重新丈量田亩的决策很大程度上就是针对此类弊端。
可如今燕长倾却指出:朝廷在打击 漏税的同时,竟又为官绅富户开了逃税的 !
这让他如何能不面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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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燕长倾望着朱元璋与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淡然笑道:
诸位殿下,大明又要 了。
听闻此言,朱标等人神情凝重,眼中尽是无奈。
【大明又要亡了啊......】
太子朱标心中只剩一声长叹。
他已然麻木——先前每讲一次《屠龙技》,大明就亡一次。
如今课程未毕, 危机竟已出现两次。
后续还会发生什么,他连揣测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究竟懂不懂治国之道?!】
【别人坑爹,您这是坑子孙后代啊!】
秦王朱樉在心底怒吼,此刻他无比确信:换作自己治国,绝不会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