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车厢内,时间在星海的映衬下仿佛流淌得更加缓慢。
瓦尔特虽已不再如临大敌,但他还是依旧保持着对苍泽的观察。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坐在窗边沙发上的那个身影——苍泽,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静默得几乎没有生命的气息。
唯有怀中那个娇小人偶偶尔的细微动作,证明着他并非真正的死物。
小黑塔已经利落地为苍泽注册好了账号,也给黑塔女士发送了平安抵达的简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瓦尔特那并未完全放松的审视,抬起小小的脸庞,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解释道:
“瓦尔特先生,不必如此戒备。苍泽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请您相信,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坏人。”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其外在形象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她亲眼见证过纳努克亲手将苍泽扭曲、重塑,将他改造成绝灭大君,她也坚信他内核深处那份坚守不曾泯灭。
她记得太清楚了,在那段暗月笼罩寰宇、令诸界战栗的日子里,他所行进的轨迹背后,依然遵循着某种他自己定下的、冰冷的规则。
云骑军的舰队可以安然穿过黑月的阴影,而那些肆虐仙舟、恶贯满盈的丰饶孽物,却会在无声无息间被彻底抹除,下场凄惨得令人心惊。
“嗯.....我明白了,黑塔小姐。”
瓦尔特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地更改了称呼。
这个黑塔人偶是特殊的,再用小黑塔这样的称呼显得不太尊重。
瓦尔特甚至隐隐觉得,这位黑塔小姐所经历的岁月,或许远比外表年轻的自己要漫长得多。
小黑塔不再多言,重新将侧脸贴回苍泽的胸膛,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仿佛那里是她寻觅了数百年的港湾。
她闭上眼睛,人偶精密的传感器让她能清晰地捕捉到苍泽胸腔下稳定而有力的心跳,感知着血液在他血脉中沉稳流淌的韵律。
这是一种黑塔女士的本体永远无法直接体验的、属于生命与羁绊的温暖触感,此刻正被她独占着。
遥远的黑塔空间站主控室内,正通过数据流实时感知着这一切的黑塔本体,不由得撇了撇嘴。
那个‘小叛徒’脑子里溢出的、带着炫耀意味的满足感,清晰无误地传递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因此就消散掉这个人偶。
事实上,任何一个产生了如此深刻情感联结的个体,在她眼中都具备了独特的研究价值,乃至一丝微妙的“人情味”,她都舍不得轻易销毁。
..............
与此同时,在返回列车的路上,姬子与丹恒并肩而行。
“丹恒,”姬子放缓了脚步,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
“你.....认识他,对吗?我是说,苍泽。”
丹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艰难打捞。
他最终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姬子,严格来说,‘我’并不认识他。但他.....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而且分量极重。”
丹恒顿了顿,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
“记忆中的他,非常温柔,也很善良。他擅长烹饪,总能细致地照顾到每一个同伴的情绪.....而且,他把对同伴的承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说到最后,丹恒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从牙关渗出的痛苦。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负罪感正挤压着他的心脏。
姬子了然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丹恒,那都是过去了。放轻松些,你现在只是丹恒,是我们星穹列车组不可或缺的伙伴。而苍泽,他现在也是了。”
丹恒点了点头,试图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
然而,在随后补充物资的采购中,他的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觉间,推车里多了许多新鲜的食材。
当他回过神来,看着那些蔬菜与肉类时,不由得一愣。也罢,他心想,就当是给帕姆和三月七加餐吧。
................
当一行人回到列车时,三月七已经兴致勃勃地拉着星介绍列车上的各种物品和列车车段。
丹恒鬼使神差地走到依旧静坐的苍泽面前,很自然的将手中装着食材的袋子递了过去。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一直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苍泽,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顺手就接了过来。
这流畅而自然的互动,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丹恒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向同样有些茫然的苍泽,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噔噔噔”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列车长帕姆小跑过来,双手叉腰,仰头看着这丹恒:
“丹恒乘客!不许欺负新人帕!这些食材交给帕姆来处理就可以了帕!”
它又转向苍泽,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说道:“苍泽乘客,快把食材交给帕姆帕~”
苍泽低头看着脚边毛茸茸的生物,没有任何动作。
这时,他怀中的小黑塔对着帕姆解释道:
“帕姆列车长,苍泽他可能是触动了某些深层的肌肉记忆。他以前很会做饭的,这或许能帮助他恢复。能带我们去厨房吗?我保证他不会捣乱。”
帕姆的小耳朵抖动了一下,权衡着利弊。
让失忆的乘客做些熟悉的事情,听起来确实是种不错的康复疗法。
“好的帕!”它最终点了头,“跟帕姆来吧!”
看着苍泽抱着小黑塔,跟着帕姆走向厨房的背影,丹恒依旧僵在原地,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一见到他,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
从苍泽跌落到月台,再到不自觉的想拍照,再到这次买菜.....
“喂喂~丹恒老师,”三月七凑过来,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刚才不会是真想指使苍泽去干活吧?”
星也抱着胳膊站到三月七身边,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明确写着“我们站苍泽这边”。
丹恒默然无语,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沙发,开始新一轮的自我怀疑与记忆溯源。
...........
列车厨房内,景象截然不同。
小黑塔轻盈地跳下苍泽的怀抱,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助手,注视着他。
只见苍泽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拿起菜刀。
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令人瞠目。
切丝、切片、剁块.....每一种食材都在他手下被迅速而完美地处理妥当。
那娴熟的刀工,那对火候看似本能的理解,完全不像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倒像是一位浸淫此道数百年的大师,所有的技艺都已烙印在灵魂与肌肉的最深处。
苍泽的眼神依旧空洞,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滞涩。
脑海中,一些模糊的、温暖的碎片正在闪烁:喧闹的市场,有人陪着他仔细挑选食材;
宽敞的厨房里,欢声笑语。
有人倚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眼中带着期待.....
那些面孔模糊不清,但那种被需要、能带给他人满足感的愉悦,却如同被灶火重新加热,缓缓弥漫开来。
不知不觉间,他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嘴角竟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弧度,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的浅笑。
但,笑着笑着,两行泪水从眼眶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