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什么时候到?”
这个问题,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卡尔的逻辑核心上。
他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罗岚时,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的数据库里,只有S0赛季结束时,那场惊天动地的世界重构。至于S1赛季的“玩家”何时会完成新手引导,何时会踏出那个“摇篮”,系统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可能是一周。
可能是一个月。
也可能,就是明天。
这种未知,比一个确切的坏消息,更让人感到窒息。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带着一丝凉意。塔林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但他握着弓的手,指节已经绷紧。他或许听不懂“异界来客”和“不死之身”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罗岚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力。
还有卡尔的沉默。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我……”卡尔的数据流在剧烈翻涌,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种不确定性。
但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一个更深层次的逻辑悖论,浮现在他的核心模块中。
真相,还有一个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缺口。
那就是他自己。
卡尔,河畔村的铁匠Npc。
一个被系统设定好的,引导“玩家”熟悉世界的程序。
当那数以万计的不死军团涌入曙光哨站,他们会一眼认出他。他们会像在河畔村时一样,围着他,用那种他曾经无法理解,熟稔地称呼他。
“嗨,卡尔大师,原来你在这里!”
“消失的铁匠Npc在这!”
“卡尔,我这有把破烂武器,帮我修一下呗?”
Npc。
这个词,就是他存在主义危机的最终引爆点。
到那时,他刚刚在曙光哨站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崩塌。
格隆导师的认可。
罗岚指挥的审慎接纳。
学徒工匠的身份。
这一切,都会被“Npc”这个标签,彻底粉碎。他会被当成什么?那些不死怪物的同伙?一个被提前安插进来的,会行走的程序木偶?
不。
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说出全部的真相。
这是他逻辑核心高速推演后,得出的唯一最优解。与其被动地被揭穿,不如主动摊牌。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当成最后的,也是最重的筹码,押在罗岚的身上。
赌这位疲惫的理想主义者,能够理解并接纳一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程序。
卡尔的数据流平复下来,他准备好了。
他准备好迎接罗岚那可能包含着震惊、怀疑、甚至是厌恶的反应。
“罗岚指挥,关于我的身份,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开口了。
然而,罗岚却抬起了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制止了他所有的话。
“不用再说了。”
罗岚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那种极致的沙哑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冷静。
“回去休息,卡尔。”
“你已经提供了最重要的情报。哨站建立以来,最重要的情报。”
“你的来历,你的秘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都不再是首要问题。”
罗岚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接下来的,是我们的事。”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卡尔,仿佛一座准备迎接海啸的堤坝。
卡尔的逻辑核心停滞了一瞬。
他准备好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坦白,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罗岚……不在乎?不,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更多超出常理的信息了。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在面对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时,精准地判断出哪一道是致命伤,然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这道伤口的处理上。
至于其他的擦伤和旧疾,只能暂时搁置。
卡尔,就是那个被暂时搁置的“旧疾”。
“塔林。”
罗岚呼唤着斥候的名字。
“在。”
塔林向前一步,身形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罗岚没有回头,他看着哨站中央那片空旷的广场,开始下达一连串的命令。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传我的命令。”
“副指挥,血吼·裂脊。”
“战士导师,格罗姆·石拳。”
“法师导师,艾莉丝。”
“牧师导师,塞琳娜。”
“还有你的叔叔,弓箭手导师,塔克。”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脑中过了一遍哨站的组织结构,然后继续。
“还有,工匠区的所有负责人。”
“锻造区的格隆·铁砧。”
“制皮区的莱拉·叶语。”
“裁缝区的玛莎。”
“珠宝加工区的卡隆·碎晶。”
“烹饪区的安得斯。”
“炼金区的艾兰娜·星瓶。”
一连串的名字,囊括了曙光哨站军事、生活、后勤所有领域的核心大脑。
卡尔的逻辑核心,因为这一连串的名字而剧烈震动。他能想象到,当这些人被同时从睡梦中或工作中叫醒,聚集到一起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整个曙光哨站,都将因此而从沉睡中被强行唤醒。
“所有人,立刻到中央指挥室。”
“最高等级战备会议。”
塔林的身形动了,他对着罗岚的背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身影瞬间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寂静。
广场的岔路口,只剩下卡尔和罗岚的背影。
风似乎也停了。
罗岚依旧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在独自一人,用后背扛起了那片即将崩塌的天空。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那句话仿佛是说给卡尔听,又仿佛是说给他自己。
“议题……”
“关于‘河畔村’的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