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吱吱呀呀,再次驶过那熟悉的、却仿佛与往日气氛截然不同的城门洞。北平,如今应该叫北京了,这座刚刚获得新生的古都,正努力从战争的创伤和旧时代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街道上依旧可见断壁残垣,但更多的,是忙碌着清理废墟、张贴标语、宣传新政权的工人、军人和学生队伍。一种蓬勃的、向上的生气,取代了往日死寂的恐慌。
林大山单位分配的房子,不在那些深宅大院的传统四合院区,而是在靠近前门、相对外围的一片区域。这里原本是一些小商铺、手工作坊和普通民居的混杂地,解放后,不少空置或被接收的房屋,被分配给了新政权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形成了一个干部、工人、小贩混杂居住的较大院落。
院子没有传统四合院那高耸的门楼和精致的影壁,只有一个朴素的、刷着绿漆的木头大门,门上挂着“军管会家属院”的白底黑字牌子。推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铺着青砖的院子,但格局并不规整,北面、东面和西面都建有一排排平房,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拉着晾衣绳,晒着各色衣物,角落堆着些杂物和煤块,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充满了市井的生活气息。
“咱们家分的是东厢房把头的那一间。”林大山指着东边那一排平房最南头的一间说道。房子不大,只有里外两间,加起来也就二十平米左右。外墙是灰砖,窗户是木格棂糊着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旧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和两把破椅子。墙壁斑驳,地面是夯实的土地,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条件甚至比不上林家屯的土坯房,至少那里宽敞。
但林大山和林向阳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对于刚刚进城、一切从头开始的他们来说,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落脚点,已经非常难得。
“先将就住下,以后慢慢添置。”林大山放下行李,开始动手打扫。
林向阳也挽起袖子帮忙。父子俩都是勤快人,很快便将屋子里的灰尘清扫干净,用旧报纸糊了糊墙壁上特别明显的破洞,又从院子里找了些砖头将那张瘸腿桌子垫稳当。
安顿下来后,林向阳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个新环境。
院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对门西厢房住着一对在纺织厂工作的中年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隔壁住着一位在邮电局工作的单身老职员;北房住着两户,一户是和林大山同在军管会工作的同事,另一户男人好像在铁路系统,经常跑车不在家。
邻居们看到来了新住户,都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得知林大山是军管会的干部,态度都颇为客气,但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个院子里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因为工作关系聚在一起,关系远不如农村老家那么紧密熟络,倒也少了许多是非。
林向阳对这种情况很满意。关系简单,意味着麻烦少,更适合他低调行事。
他走到院子门口,朝着街道南北望去。这条街不算繁华,多是些类似的杂院和临街的小铺面。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街道北面、相隔不过百米远的那片区域吸引了。
那里的建筑明显不同。青砖灰瓦,屋脊连绵,院墙高耸,透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沉静气派。即使隔着一箭之地,也能感受到与这边杂院截然不同的氛围。
那里,就是南锣鼓巷片区,是那些规整四合院的聚集地。
林向阳的心,微微一动。
他记得,上次随父亲进城卖粮,远远看到年轻傻柱学艺的“丰泽园”,似乎就在那个方向。而未来将上演无数悲欢离合、鸡毛蒜皮故事的那个具体院落,应该也深藏在那片青灰色建筑的深处。
没想到,组织上分配的房子,竟然离那里如此之近!仅仅一街之隔!
这边,是新兴的、混杂的、代表着新中国建设者们的家属院;那边,是古老的、相对封闭的、承载着旧时代印记的四合院区。
两个世界,如此接近,却又仿佛隔着无形的壁垒。
林向阳站在院门口,看着街对面那片沉默的四合院群落,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感受。他就像是一个站在舞台边缘的观察者,既能感受到身后新家园建设的热火朝天,又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剧情”即将上演的旧舞台。
他未来的生活,恐怕将不可避免地与那片区域产生交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踏入了这个新的环境。这个干部、工人混杂的院落,将成为他在城市里的第一个据点;而一街之隔的四合院区,则是他需要谨慎观察、并可能逐步渗入的“新地图”。
“向阳,看什么呢?回来吃饭了。”林大山在屋里喊道。
林向阳收回目光,应了一声,转身走回那个虽然简陋、却暂时属于他们父子的小小空间。
新的生活,就在这一街之隔的鲜明对比中,正式开始了。他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节奏。而第一步,就是和父亲一起,将那个改良煤炉的原型,尽快制作出来。这不仅是完成系统任务,更是他们在这个新家立足的第一次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