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的广袤,足以容纳无数的秘密与险境,即便是在深渊能量侵蚀区域的边缘,也依旧存在着一些暂时未被彻底污染的“孤岛”。林越强忍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不适,将右眼鬼瞳的洞察力与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魂导器,扫描着途经的每一寸土地。
他需要寻找的,不仅仅是一个藏身之处,更是一个能暂时隔绝内外能量交互、干扰追踪、并且拥有稳定水源(便于掩盖气息和补充消耗)的绝对安全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鬼眼那超越常理的感知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在一条因山势落差而形成、水流颇为湍急的溪流下游,林越的目光锁定了一处被茂密水蕨和无数垂落气生根藤蔓完全遮蔽的岩壁。
从表面看,这里与其他河岸岩壁并无不同,甚至因为植被过于茂密而显得难以通行。但林越的右眼穿透了层层伪装,“看”到了岩壁下方,在水线附近,有一个因水流常年冲刷和地质变动形成的半天然凹陷。入口狭窄,需涉过及膝的冰冷溪水,拨开那如同帘幕般的藤蔓才能发现。
他带着唐雅,小心翼翼地踏入溪流。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了裤脚,刺骨的寒意让精神疲惫的唐雅打了个激灵,反而清醒了几分。林越则恍若未觉,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洞口。
拨开伪装,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显现出来。内部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步,豁然开朗。洞穴内部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见方,但足够两人容身。顶部有几道细微的岩缝,不知通向何处,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中透下,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几盏小灯,提供了基础的照明。空气带着水汽的湿润,却并不闷浊,显然有隐秘的通风孔道。最重要的是,洞穴深处的地面相对干燥,由坚实的岩石构成,而非松软的泥土。
而最让林越满意的,是那始终不绝于耳的、潺潺的溪流水声。这天然的噪音屏障,能有效掩盖洞内可能产生的细微声响和魂力波动,是绝佳的隐匿条件。
“就在这里。”林越仔细探查过洞穴内外,确认没有魂兽巢穴、毒虫隐患或其他人为痕迹后,对唐雅说道。他的声音中,那难以掩饰的疲惫感终于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两人踏入这方暂时的避难所,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微放松。唐雅靠着冰凉但坚实的岩壁滑坐在地,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看向林越,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将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林越甚至没有立刻盘膝调息。
他只是背靠着入口附近的岩壁,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死死锁在一起,额角、鼻尖甚至脖颈处,都在不断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这些冷汗刚渗出,又似乎被他体内紊乱的气息瞬间蒸发,形成一层淡淡的、带着寒意与死寂气息的白雾萦绕在他周身。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处,那第四鬼眼所在的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流光在不安分地窜动、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而他的额心,虽然第五鬼眼没有实体显现,但那片区域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神不宁、仿佛时空都在错乱的微弱波动。
“林越!”唐雅惊呼一声,强撑着疲软的身体起身,踉跄着上前扶住他几乎要滑倒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冰寒,却又隐隐透出一种混乱的灼热,“你……你怎么了?!”
“规则冲突……加剧了……”林越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痛苦。他强行咽下喉头不断涌上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液体,“第五鬼眼的使用……打破了……之前勉力维持的平衡……修罗神力的残留、深渊能量的污染、鬼眼自身的复苏本能……都在……躁动……”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之前,他依靠鬼眼死机状态和绝对理智构筑的脆弱堤坝,在经历了葬神渊的高强度对抗、吞噬深渊能量、尤其是最后那两次触及时间规则底线的回溯之后,终于被狂暴的规则洪流冲垮了一道缺口。
此刻他的体内,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魂力紊乱,而是一个混乱不堪、危机四伏的规则战场!代表“死寂”的灰翳之力、代表“吞噬与冰寒”的暗红之力、代表“现实干涉”的扭曲之力、代表“时间回溯”的涟漪之力、代表“审判与杀伐”的暗红修罗之力、以及那阴冷污浊的紫黑深渊之力……种种属性截然不同、甚至相互排斥的规则碎片,失去了统一的约束,正在他的经脉、气海、乃至精神世界中激烈地冲撞、侵蚀、撕扯!
这带来的痛苦,远超任何肉体层面的酷刑,是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与灵魂意识的折磨。
林越不再多言,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多言。他强行支撑着,几乎是挪动到洞穴中央相对平整的地面,盘膝坐下。他首先尝试催动右臂的主鬼眼,试图以那最为纯粹、代表着万物终结的“死寂”规则作为最坚固的基石,强行镇压下体内所有的混乱与躁动。
冰灰色的右眼缓缓睁开,瞳孔深处一片漠然,一股无形却无比沉重的死寂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试图将那沸反盈天的规则乱流重新归于永恒的沉寂。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第三鬼眼吞噬的那些深渊能量,如同最顽劣的污秽,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与活性,不断冲击、污染着死寂力场的边界,试图将其同化为混乱的一部分。胸口第四鬼眼的“现实干涉”规则本就难以驾驭,此刻更是在他体内引发了小范围的规则紊乱,使得局部区域的物质结构(经脉壁)和能量流向都变得极不稳定,时而被“加固”,时而又被“弱化”。而最麻烦的,依旧是那缕修罗神力,它如同拥有了生命的剧毒荆棘,深深扎根于他的灵魂本源深处,不仅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更与鬼眼的死寂之力、深渊的污浊之力产生了最激烈的排斥反应,如同在油锅中滴入了冷水,不断引发着内部的“爆炸”!
“噗——”
终于,一口压抑不住的、色泽暗沉近黑的血液从林越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的脸色瞬间从苍白转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周身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时而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时而又狂暴地窜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正在向不同的方向残忍地撕扯。鬼眼复苏的冰冷呓语,混合着规则冲突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他的精神核心。
“放弃抵抗……拥抱永恒的沉寂……”
“干涉它……扭曲它……你即是规则……”
“回溯……修正一切错误与痛苦……”
各种充满诱惑或充满毁灭意味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回荡,试图淹没他最后的理智,将他拖入疯狂或彻底的非人化。
“林越!坚持住!”唐雅焦急万分,却又手足无措。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其不稳定的、混合了死寂、冰冷、扭曲、狂暴的恐怖气息,让她灵魂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她尝试着释放出蓝银草武魂那充满生命气息的魂力,化作柔和的绿色光点,缓缓靠近林越,希望能为他带来一丝滋养与稳定。
然而,那充满生机的绿色光点刚一靠近林越身体周围那混乱的力场,就如同雪花落入烧红的烙铁,瞬间就被绞碎、湮灭、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反而似乎引动了林越体内深渊能量的些许躁动。
唐雅猛地收回手,脸色更加苍白。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深刻地意识到,林越所行走的是一条何等凶险、何等孤独的道路。他所承载的力量,是如此诡异、强大而又危险,与这个世界寻常的魂师体系格格不入,甚至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倾向。此刻的他,就像站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下方是规则混乱的毁灭风暴,任何一丝外来的干扰,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能屏住呼吸,紧张地守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林越独自在那肉眼看不见、却凶险万分的内部战场上挣扎、搏杀。
林越紧咬着牙关,齿缝间已满是血腥味。他那被鬼眼磨砺得近乎非人的意志,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暴风雨中灯塔的守夜人,绝不放弃。
他意识到,同时压制所有冲突的企图是徒劳的,只会加速自己的崩溃。必须转变策略!
他强行集中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不再理会那最难缠的修罗神力和躁动的第四鬼眼,而是将目标锁定在相对容易处理的、来自外部的“杂质”——那些被第三鬼眼吞噬、尚未完全转化的深渊污染能量上。
意念驱动之下,左臂上的第三鬼眼,那暗红色的冰晶竖瞳再次浮现出来。只是这一次,它散发出的不再是攻击性的吞噬之力,而是一种相对温和、却更加持久的“同化镇压”之力。暗红色的冰晶光泽在他左臂经脉中流转,如同一个微型的、高效的净化熔炉,所过之处,那些紫黑色的、不断试图侵蚀他生机与魂力的深渊能量丝线,被一点点地剥离、冻结、然后缓慢地转化为相对惰性的暗红色冰寒魂力。
这个过程同样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如同在体内进行一场没有麻醉的外科手术,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可以着力攻击的“敌人”。这让他混乱的意识,暂时找到了一个锚点。
时间,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水涧暗穴中,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那潺潺的水声,永恒不变地流淌着。洞穴内,林越如同一个破碎后又被迫强行粘合的人偶,在进行着一场远比任何外部战斗都要残酷和凶险的内部战争。他周身的气息依旧极不稳定,但那种随时可能彻底爆发的毁灭感,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丝。
他能否在这场自身规则的暴动中稳住阵脚,重新找回那脆弱的平衡,不仅关乎着他个人的存亡,更关乎着唐雅的安危,以及未来应对圣灵教与深渊威胁的整个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