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云山县衙后院的宴会厅已是灯火通明。林闻轩站在廊下,看着仆役们端着鎏金食盘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脂粉味。
“大人,宴席已经备好了。”钱师爷躬身道,“今晚除了赵县丞,还有州府来的钱通判,说是顺路巡察。”
林闻轩整了整官袍,心中警铃大作。州府通判突然造访,绝非“顺路”这么简单。
步入宴会厅,眼前的奢华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厅内四角摆着半人高的银炭火盆,烤得整个屋子暖如春日。桌上陈列着罕见的山珍海味——熊掌、鹿唇、猩唇,甚至还有一尾用冰块保鲜的黄河鲤鱼。
“林大人来了!”赵德柱满面红光地迎上来,身旁跟着个面色红润的胖官员,“这位是州府钱通判,特意前来指导公务。”
钱通判眯着眼打量林闻轩,慢悠悠道:“早就听闻云山新来了位年轻有为的知县,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啊。”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忽然丝竹声起,八个身着轻纱的舞女翩然而入。她们腰肢柔软,水袖翻飞间,隐约可见曼妙身姿。
“这是江南来的乐班,特意为大人准备的。”赵德柱凑近低语,酒气喷在林闻轩脸上。
舞至酣处,一个领舞的女子忽然旋到林闻轩面前,纤纤玉手执起酒壶:“久闻大人盛名,容奴家敬您一杯。”
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眉眼间与柳莺儿有几分相似,却更添几分清纯。她斟酒时,衣袖滑落,露出腕间一点朱砂痣。
林闻轩正要推辞,钱通判哈哈笑道:“林大人若是推辞,可就辜负美人恩了!”
在众人起哄声中,林闻轩只得饮下。那酒入口甘醇,后劲却极大,他立即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最是醉人。”舞女轻笑,又为他满上一杯。
趁着酒意,钱通判忽然道:“林大人,听说你前日把乡绅们的炭敬都捐给慈幼局了?”
林闻轩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下官以为,为官当以民为本。”他谨慎应答。
“好一个以民为本!”钱通判拍案,吓得舞女们纷纷退下,“可是林大人啊,你可知道,你这一‘为民’,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赵德柱连忙打圆场:“钱大人息怒,林大人年轻,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钱通判冷笑,“我看是太懂规矩了!梅老大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标新立异之徒!”
梅老大人?林闻轩握紧酒杯。果然与梅知节有关!
这时,那领舞的女子去而复返,捧着一个锦盒:“林大人,这是钱大人特意为您准备的见面礼。”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看似普通,但林闻轩在灯光特定角度下,看见砚台上隐约泛着金光——这是罕见的金丝砚,价值不下千两。
“下官愧不敢当。”林闻轩推辞。
钱通判摆摆手:“区区薄礼,何必推辞?说起来,梅老大人最近正在编纂《江南文萃》,缺个副主编。林大人若是得空......”
这是赤裸裸的收买!《江南文萃》副主编,虽是个虚职,却是江南文坛的地位象征。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挂个名。
林闻轩正色道:“下官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气氛瞬间凝固。钱通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赵德柱急得直搓手。
突然,后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慈幼局......慈幼局起火了!”
林闻轩猛地站起:“怎么回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慈幼局的厨房突然起火,幸好发现得早......”
林闻轩心头一震。慈幼局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他拒绝收礼的时候起火?这分明是警告!
他看向钱通判,对方正悠闲地品着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诸位慢用,下官失陪。”林闻轩拱手欲走。
“哎——”钱通判拖长声调,“慈幼局着火,自有衙役处理。林大人何必亲自前往?莫非是看不起钱某?”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当面打脸。林闻轩若是执意离开,就是公然与上官翻脸。
就在这时,周文渊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火已经扑灭了,无人伤亡。但是......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他悄悄递过一块令牌。林闻轩接过一看,心中巨震——这是州府衙门的通行令!
果然是梅知节的人!他们竟然敢对慈幼局下手!
林闻轩强压怒火,坐回座位:“既然火已扑灭,下官便陪钱大人尽兴。”
钱通判得意一笑,拍了拍手。乐声再起,舞女们重新入场。这次她们换上了更薄的纱衣,几乎透明。
那领舞的女子再次凑近,整个人几乎贴在林闻轩身上:“大人,夜还长着呢......”
她吐气如兰,指尖悄悄在他掌心画着圈。若是寻常官员,恐怕早就把持不住。
但林闻轩此刻心如明镜。他借着举杯的动作避开女子,对钱通判道:“钱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
“哦?但说无妨。”
“听说梅老大人致仕后,仍在编纂《江南文萃》。不知这编书的经费从何而来?”
钱通判脸色微变:“这个......自然是州府拨款。”
“可下官查过账目,州府今年并无此项开支。”林闻轩步步紧逼,“莫非是各位同僚......慷慨解囊?”
这话问得极险。若是承认,就是坐实了梅知节收受贿赂;若是否认,这编书的巨额开支又从何而来?
钱通判放下酒杯,冷冷道:“林大人,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美。”
宴会不欢而散。
回到书房,林闻轩立即唤来周文渊:“你速去查查,最近还有哪些官员收到过类似的‘编书邀请’。”
周文渊却带来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闻轩,我打听到,钱通判明日要去云山寺上香。”
“上香?”林闻轩皱眉。钱通判不像是个信佛之人。
“据说......是去见一位贵客。”
林闻轩猛然想起那本《论语》。他急忙在灯下翻开,在“敬鬼神而远之”旁,果然浮现出新的批注:
“明日巳时,云山寺后山亭。梅派密会,慎之。”
他合上书,心中已有计较。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林闻轩知道,从今夜起,他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这场奢华的宴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小小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