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心腹”后的日子,似乎并无不同,又似乎处处不同。林闻轩依旧处理着通判的日常公务,但一些更核心、更机密的文书开始出现在他的案头。关于盐政、漕运的某些决策,梅公甚至会事先征求他的意见。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重视”,但这种重视,也伴随着更深的卷入。
这日,他接到梅公口谕,让他参与审议新一年度的盐引分配方案。这并非他职责范围,但其意味不言自明。
议事在巡抚衙门的签押房进行,参与者除了梅知节和林闻轩,还有布政使司的官员以及盐法道。令林闻轩有些意外的是,那位曾在内堂有过一面之缘的梅夫人,竟然也以“记录”的名义,坐在屏风之后。这让他再次意识到,梅派的势力网络,早已超越了前朝的公堂,延伸到了内宅的每一个角落。
盐法道官员呈上初步方案,基本上是沿袭旧例,各大盐商份额变动不大。梅知节粗略一看,便将其放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众人:“今年各处灶户增产,盐课有余,这盐引配额,是否可稍作调整,以激励商贾,充盈府库?”
布政使司的官员是老官僚,闻言立刻揣摩上意,谨慎道:“梅公所言极是。只是……调整幅度,牵涉各方利益,需慎重考量。”
“正是要考量。”梅知节看向林闻轩,“闻轩,你兼理部分钱粮,对此有何见解?”
林闻轩心知肚明,这是梅公在给他机会,让他亲自参与到这利益分配的关键一环中来。他深吸一口气,早已打好的腹稿流畅而出:“回恩师,下官以为,可试行‘绩效配额’与‘浮动加成’之法。”
他详细阐述起来:“绩效配额”,即根据盐商往年完税情况、运销效率评定等级,优者增引;“浮动加成”,则是在基础引额外,设立一部分“机动引额”,用于奖励对地方有“特殊贡献”(如捐资助学、修桥铺路)的商贾,或应对“突发公务”之需。
他说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仿佛全然是为国为民。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这“绩效评定”的标准可以操作,“特殊贡献”和“公务之需”更是巨大的弹性空间和幌子?这等于是在旧有的固定份额上,撕开了一道可以合法进行利益输送的口子。
布政使司官员眼中闪过精光,连连点头:“林通判此议甚妙!既显公平,又顾全大局,更能激励商贾踊跃输诚,实为良策!”
盐法道官员自然也无异议。
梅知节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闻轩果然心思缜密,勇于任事。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你协助盐法道,拟定详细章程,务必做到……嗯,‘公允’、‘透明’。”他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词,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反讽意味。
“下官遵命。”林闻轩躬身领命,心中五味杂陈。他为自己能想出如此“巧妙”的办法而有一丝得意,但更深处的良知却在发出微弱的抗议。他知道,这道口子一开,必将成为新一轮贪腐的温床。
章程的拟定异常顺利,林闻轩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设置了各种看似合理实则留有后门的条款。期间,万三千等人自然是闻风而动,各种“请教”、“沟通”络绎不绝,林闻轩也半推半就地给予了“指导”,暗示他们该如何准备材料,才能在那“绩效评定”和“特殊贡献”中脱颖而出。
最终方案公布,万三千的“万隆号”毫无悬念地获得了最大份额的“机动引额”,其他几家与梅派关系密切的大盐商也各有斩获。而一些不懂“规矩”或是关系疏远的中小盐商,则份额被不同程度地压缩。
消息传出,江安盐商圈内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得到好处的,对林闻轩感恩戴德;利益受损的,则敢怒不敢言。官场之上,众人看林闻轩的眼神也更加不同,那是一种对真正实权派的敬畏与巴结。
然而,就在新盐引开始发放,第一笔根据新规则产生的“羡余”即将入库的夜晚,林闻轩书房的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这一次,来的不是仆人,也不是商人,而是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夜行衣中的身影,如同鬼魅。
那人脸上带着一个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如鹰隼的眼睛。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闻轩面前,将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锦盒放在书桌上。
“墨先生让送来的。份额,初一。”黑影的声音嘶哑低沉,毫无起伏。说完,不等林闻轩反应,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林闻轩心脏狂跳,他认得这种身手,这绝非普通仆役或护卫!他稳住心神,打开锦盒,里面是十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以及一张简单的纸条,上面写着:“盐引新利,首月份例。”
看着这些金子,林闻轩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墨先生……他不仅记账,还负责分发这些见不得光的利益?而且是通过如此隐秘甚至堪称恐怖的方式?那个黑衣人是谁?“影”吗?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名字留在了那里,现在连实实在在的“赃款”都开始通过那条秘密渠道流转了。他更深地陷入了这张巨网,与那个神秘的墨先生,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一切,捆绑得更加紧密。这新到手的黄金,比之前那五千两银票,更加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