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轩站在永通当铺的鎏金招牌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紫檀木盒。盒中是他林家三代相传的端砚——紫云出海。
这是父亲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闻轩啊,父亲枯瘦的手抚摸着砚台上的云纹,这方砚台跟着你祖父入过翰林,随为父治过水患。如今传给你,望你不忘初心,以笔墨济世。
可现在,他竟要亲手将它送进当铺。
林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当铺里走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身着绸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此人姓胡,是云山县最大的当铺老板,也是张屠户的连襟——这层关系,林闻轩还是从钱师爷中透露得知的。
胡老板。林闻轩勉强笑了笑,迈过高高的门槛。
当铺内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像一堵墙,将主客隔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旧物与账簿混合的霉味。
胡老板却不引他去柜台,反而将他请进内室。室内布置精致,红木茶几上已沏好两杯香茗。
大人请坐。胡老板笑眯眯地说,听说大人近来手头不便?
林闻轩心中一惊。他典当祖产之事极为隐秘,这胡老板如何得知?
胡某消息灵通,大人不必惊讶。胡老板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吹着茶沫,在这云山县,还没有胡某不知道的事。
林闻轩将木盒放在茶几上,深吸一口气:请胡老板看看这个。
胡老板打开木盒,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恢复了商人的精明。他取出一块绒布,垫在手下,这才小心翼翼捧出端砚。
好砚!好砚!他啧啧称赞,石质细腻,叩之有金声。看这鹦哥眼,看这火捺纹,当是老坑出品。这雕工...应是前朝御匠刘一手的手笔。
林闻轩暗暗佩服。这胡老板果然识货,说的分毫不差。
大人打算当多少?胡老板放下砚台,眯着眼问。
林闻轩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
这是张屠户要求的数目,也是买通升迁之路的价码。
胡老板笑了:大人说笑了。此砚虽好,终究是文玩。若在京城,或许能值两千两。在这云山县嘛...他摇摇头,最多八百两。
八百两?林闻轩猛地站起,这方砚台可是我林家传家之宝!
大人息怒。胡老板不慌不忙地品茶,宝物也要看地方。在识货人手里是宝,在不识货的人眼里,不过是一块石头。
他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说:况且,大人急需用钱,不是吗?
林闻轩如坠冰窟。他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从他缺钱开始,每一个环节都被算得清清楚楚。
一千五百两。他咬牙道,不能再少了。
胡老板慢悠悠地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账簿:不瞒大人,上月也有人来当一方名砚,说是苏东坡用过的,最后只当了五百两。
他翻到某一页,推到林闻轩面前。林闻轩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周文渊。原来他这位清贫的同科,也曾被迫典当过传家宝。
这样吧,胡老板合上账簿,看在大人是初犯,胡某破例给个高价——一千两。不过...
不过什么?
死当。胡老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三个月内不赎,此砚就归本店所有。
林闻轩的手在颤抖。死当,意味着林家三代人的传承可能就此断绝。
大人可以考虑考虑。胡老板起身,不过据胡某所知,赵大人那边,等不了太久。
就在林闻轩准备点头时,胡老板突然了一声。他重新拿起端砚,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这砚台...似乎另有玄机。
他用指甲在砚底轻轻叩击,侧耳倾听。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取出一套精巧的工具,在砚台边缘轻轻一撬。
一声,砚台底部竟弹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卷发黄的绢帛。
胡老板小心翼翼地展开绢帛,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这...这是...他的手开始发抖。
林闻轩凑过去一看,也惊呆了。
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数字,最上面的标题赫然是:云山银矿私采分润录!
原来这方祖传砚台里,竟藏着如此惊天秘密!
令尊...令尊林老大人当年曾任云山知县...胡老板喃喃道,莫非他早就...
林闻轩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欲言又止,想起他反复叮嘱不忘初心的深意。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云山县的黑幕,却因势单力薄,只能将证据藏在砚台中,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
这砚台,我不当了!林闻轩伸手要夺回绢帛。
胡老板却迅速后退,将绢帛塞入怀中:大人,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他拍了拍手,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入。
你们想干什么?林闻轩厉声喝道。
胡老板阴森一笑:大人,您知道这分润录上第一个名字是谁吗?就是赵德柱赵大人!您觉得,他会让这份证据流出吗?
林闻轩恍然大悟。什么典当,什么借款,全都是幌子!赵德柱真正的目的,是这方藏着证据的祖传砚台!
赵大人早就怀疑林老大人留下了什么。胡老板把玩着手中的砚台,只是没想到,就藏在大人日日可见的砚台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钱师爷的笑声由远及近:林大人,您可让下官好找啊。
前有狼,后有虎。林闻轩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他要凑够那三千两买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