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滴入古砚,并未如普通水珠般四散流淌,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迅速渗入微凹的砚堂,沿着肉眼难辨的细微石纹扩散开来。片刻之后,原本沉静如夜的砚台,竟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仿佛内部被点亮般的莹莹毫光,那光芒极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林闻轩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砚台的变化。他取过一小块上好的松烟墨锭,就着砚台中那混合了自己鲜血的、仿佛自带微光的水汽,缓缓研磨起来。墨汁渐浓,颜色似乎比平常更为深黑沉郁,隐隐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
他取过一张普通的宣纸,用狼毫笔蘸饱了这特制的墨汁,犹豫着该写些什么。最终,他心念一动,提笔写下三个字——梅知节。
墨迹初干,并无异状。林闻轩正自疑惑,是否自己理解错了,或是这古砚徒有虚名?忽然,那三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墨色开始缓缓流动、变化!在“梅知节”三字旁边,竟隐隐约约浮现出几行更为细小的、仿佛由光影构成的字迹,闪烁不定,需要极力凝神才能看清:
“乙未年腊月,收盐引事成银,十五万两,匿于苏州‘丰泰’绸缎庄,化名‘梅守拙’……丙申年秋,为门生李贪赃枉法事,示意刑部侍郎王,压案不查,得谢银八万……丁酉年春,寿宴前夕,疑账房墨记录过详,恐成隐患,密令‘影’处置,活不见人,死需见《红册》……”
字迹闪烁片刻,便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纸上依旧只有“梅知节”三个浓墨大字。
林闻轩持笔的手僵在半空,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这古砚……竟真有如此鬼神莫测之能!无需《红册》原件,只需写下姓名,以血为引,便能窥见其人心底最隐秘的贪渎与罪孽?不,或许不是窥心,而是……与那本真正的《红册》产生了某种冥冥中的联系,提取了其中记录的信息?
无论原理如何,这方古砚的价值,已无法估量!它是利器,也是催命符。方才看到的关于梅公的几条信息,任何一条泄露出去,都足以引发朝堂地震,梅公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毁去。
他刚刚掌握了这惊天的秘密,还未及细想如何运用,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心腹长随的声音传来:“老爷,府外有人留下这个,说是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中。”说着,从门缝塞进来一个寸许长的细小竹管。
林闻轩心头一跳,收起古砚,打开竹管,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属于“影”的潦草字迹:“墨囚于城西废弃砖窑,重兵看守。彼知其孙在君手,欲以此诱出。梅已疑君,恐不久矣。”
纸条末尾,画了一个简单的匕首图案,这是“影”表示需要指令的标记。
林闻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梅公不仅找到了墨先生,还知道了平安在自己这里!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了,柳如丝的试探,恐怕就是梅公授意!自己当初在墨宅外现身,虽未被当场抓住,但难保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梅公何等老辣,顺着线索查到些端倪,并非不可能。
危机如同乌云压顶,瞬间而至!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立刻向梅公坦白,交出平安和古砚,或许能换取一时的宽宥,但以梅公多疑狠辣的性格,自己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即便不死,也必然被边缘化,甚至成为替罪羊,前途尽毁。二……
一个更疯狂、更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到那张纸条的匕首标记上。“影”在等待他的指令。这个神秘的刺客,似乎游离于梅公的直接控制之外,更像是一个可以被他林闻轩个人驱动的暗器。
他提起笔,蘸着那尚未干涸的、混合了他鲜血的特殊墨汁,在一张纸条上,缓缓写下了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清晰无比的杀令:
“砖窑之事,不容有失。墨,不能开口。看守,一个不留。”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血腥的气息。写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脏狂跳。这不是官场倾轧,不是构陷排挤,这是最直接、最赤裸的剥夺生命。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良知碎裂的声音。
但他没有犹豫。将纸条卷好,塞入竹管,递出门外,对长随沉声道:“老地方,交给那个人。”
长随应声而去,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闻轩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虚脱。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他为了自保,为了那可能通往权力巅峰的秘密,终于踏出了这最黑暗的一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那本无形的《红册》,已然翻开了一页,用鲜血写下了他林闻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