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吏部衙门还浸在墨色里,文选司值房却已挤满等候引见的官员。林闻轩的轿子从角门进院时,听见有人窃语:这位新主事昨日驳了王爷的面子,看今天怎么收场。
他甫坐下,郑侍郎就带着账房过来:林主事,这是往年‘润笔银’的份例。账册翻开的页面上,文选司主事名下赫然列着每月八百两。
下官笔墨粗陋,当不起这润笔。
郑侍郎笑容僵住:规矩坏了,往后不好办事啊...
那就立新规矩。林闻轩推开账册,传话:今日起所有候缺官员,需在城南粥厂轮值三日。
满院哗然中,他特意点名:特别是那位捐五万两求盐运使的杨员外。
已时三刻,粥厂外围观百姓水泄不通。穿着绫罗的杨员外捏鼻子施粥时,林闻轩突然出现:杨员外可知,这锅粥米是发霉的陈粮?
下官...下官不知...
你当然不知。林闻轩舀起半勺霉米,因为你家粮仓里,堆着本该赈灾的新米。
杨员外瘫软在地。人群中有苦主哭喊:青天大老爷!我爹就是吃霉米死的!
回衙路上,长随低声回禀:查清了,霉米是郑侍郎妻弟倒卖的。
证据呢?
运粮船现在还泊在通州,船底夹层都是官银。
林闻轩颔首,却在岔路口突然转向皇宫。递牌请见后,他在偏殿遇见正出来的忠顺亲王。
林主事好手段。亲王抚着玉扳指,不过本王好奇,你查霉米案,怎么查到通水师的战船去了?
他心头巨震——那运霉米的船竟是战船!
下官愚钝...
愚钝好,亲王轻笑,太聪明的人活不长。临去前意味深长,梅公在江南等你消息呢。
掌灯时分,他密会裴琰。烛光下,水师都督的密信让人胆寒:战船运银实为补充军饷,北疆将士已欠饷半年。
是王爷扣了军饷。裴琰指尖点着地图,他用这笔钱在塞外养私兵。
突然,窗外传来鸮鸣。裴琰变色:是王爷的死士!话音未落,数支弩箭破窗而入!
林闻轩被扑倒时,看见刺客腕间都系着梅穗——与陶然亭假山后的刀光一样。
当夜,他抱着水师密信求见皇帝。嘉明帝在暖阁踱步良久,突然问:林卿,若朕让你动王爷,你敢吗?
臣需一件东西。
什么?
当年太祖爷赐给吏部的尚方剑。
皇帝大笑:那剑锈了三朝了!笑罢正色,但朕可以给你更利的剑——明日廷推,你上本参劾漕运总督。
林闻轩跪接密旨时,发现皇帝袖口沾着梅瓣胭脂。
次日廷推,他刚出列,郑侍郎就抢先奏报:文选司主事林闻轩收受杨员外贿赂十万两!
满朝寂静中,林闻轩不慌不忙取出账本:臣确实收了十万两,已全数购入军粮运往北疆。他将粮引捧过头顶,这是王爷亲手签的放行文书。
忠顺亲王脸色煞白——那文书是他昨日为陷害林闻轩特意批的!
退朝时,梅公的门生悄悄塞来字条:王爷已疑你投靠皇上。
他攥紧字条经过文渊阁,忽见廊柱上钉着支梅箭,箭尾系着周文渊的衣角。
当夜,城南书院起火。林闻轩带人赶到时,只见焦梁下握着断笔的残骸。有人在灰烬里画了三个字:红册现。
他连夜调阅所有官员档案,发现在北疆任职过的将领,近半年皆暴病而亡。而接任者,都是亲王的门生。
三更时分,他潜入档案库最深处。在永乐七年的兵部旧档里,找到本覆盖印的《武职选簿》。翻开第一页,忠顺亲王年轻时在边关的履历中,有三年空白。
守库老吏突然在背后开口:林大人,那三年王爷在瓦剌当质子。
你怎么知道?
老吏举起油灯,照亮墙上太祖御笔——文官死谏,武官死战。每个字都沾着暗红。
因为当年随行的三十六义士,老吏眼中泪光闪烁,是老夫亲手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