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沉睡……
自千祭离去后,我便不再做梦。
并非睡眠深沉无扰,而是意识沉入一片绝对的虚无。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形体,甚至连“我”这个概念也消散其中……
那是一片比黑暗更纯粹的空白,是感知的绝对零度。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过度疲惫的产物。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片虚无忠实地伴随着每一次闭眼。
它不像睡眠,更像是一种意识的暂时性湮灭。每次从中脱离,苏醒的瞬间总是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割裂感——仿佛从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被强行抛回这个没有她的现实。
医疗忍者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归结于精神过度损耗。
我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维持一个庞大族群的运转,扮演一个无懈可击的族长,履行一个沉默的父亲职责,每一项都足以榨干常人的心神。
而这无梦的睡眠,或许正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但我心知肚明,原因并非如此。
梦,需要素材,需要记忆的碎片,需要潜意识的涌动……而我的内心,在千祭带走共感力联结的那一刻,已然化作一片被彻底焚毁的荒原,寸草不生,连幻影都无法滋生。
我的“时间”我的“世界”……仿佛都不再流转。
既然夜晚无法提供慰藉或折磨,所有的“梦”便只能发生在清醒之时……
它们并非完整的叙事,而是破碎的感官片段,如同陈旧卷轴上剥落的颜料,突兀地嵌入现实的缝隙……
有时是指尖残留的触感——她发丝的冰凉,脖颈绷带的粗糙,以及偶尔指尖相触时,那隔着一层皮肤传来的、微弱的共感力震颤……
这触感如此真实,会让我在批阅卷宗时骤然停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试图捕捉那早已消散的幻影……
有时是鼻腔里虚幻的气味——不是浓烈的药草,而是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干净皂角与一丝若有若无悲伤的气息……
这气味会突然出现在族长会议室沉闷的空气里,或是训练场上扬起的尘土中,让我呼吸一滞,周遭的现实瞬间褪色。
最常到访的,是听觉的欺骗……
并非她的言语。她离去前的嗓音已微弱如游丝。
而是那些更细微的声响——她翻动书页时纸张的脆响,茶杯放回桌面时轻微的磕碰,以及……那无所不在的、共感力如同蛛网般在空气中轻微振动的、无声之声……
这些声音会在夜深人静时,在我独自一人时,悄然响起,清晰得仿佛她就在隔壁房间。
这些白日残响,是我唯一的“梦”。它们短暂、破碎,带着锋利的边缘,每一次出现,都在那片荒芜的心田上,重新刻下一道细微的伤痕。
祈的存在,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活物。
看着她,有时会产生一种时空错置的恍惚。尤其是当她垂下眼帘,或是侧头凝望某处时,那角度,那神态,与千祭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两颗位置一模一样的小痣,更是如同命运的印章,强调着这份无法割断的联系。
然而,她们终究是不同的……
千祭的共感力是汹涌而痛苦的潮汐,时常将她淹没。
而祈的,则是一条更温顺、更可控的溪流。千祭的眼神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迷茫与脆弱,像迷失在雾中的鹿。而祈的眼睛里,虽然也有着宇智波的沉静,却更多了一份属于她自己的、逐渐成型的内在力量。
当她用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望向我,共感力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缠绕过来时,我会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千祭。这是祈,是我和千祭的女儿,是一个独立的、正在成长的灵魂……
这份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那些因白日残响而生的短暂迷障,将我重新钉回现实。欣慰与刺痛交织,构成一种更为复杂的钝痛。
虚无的馈赠啊……
我渐渐开始理解这片“无梦之梦”的本质……
它剥夺了我在梦境中与她重逢的可能,无论那重逢是甜蜜还是痛苦……
它让我连在潜意识的领域,都无法逃离她已离去的事实。它将所有的“可能性”彻底扼杀,只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
这迫使我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眼前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集中在族务的卷宗上,集中在祈的成长上,集中在宇智波一族的兴衰上。
这片虚无,如同一座绝对隔音的牢笼,将我内心因失去而发出的、永无止境的尖叫彻底封锁。
外界看来,族长宇智波鼬依旧冷静、强大、运转如常。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正常”,是建立在何等可怕的寂静之上……
永恒的当下……
于是,我的时间感变得异常扁平。
没有了对过去的梦境重温,也没有了对未来的虚幻憧憬。
生命被压缩成一个永恒的、停滞的“当下”。每一个瞬间都带着相同的重量,相同的灰色调。
处理族务,是当下。
指导祈的修炼,是当下。
与佐助、止水沉默对坐,是当下。
独自坐在窗边,感受着内心的空洞,也是当下。
没有千祭……也是当下,也是永远……
“活下去”的誓言,在这个永恒的当下中,被简化成一种机械的、持续的行为……
不需要意义,不需要目标,只是存在着,呼吸着,履行着责任。
偶尔,在极其罕见的瞬间,比如看到祈因为掌握了一个新忍术而露出纯粹的笑容,或是听到佐良娜用认真的语气阐述她的火影梦想时,那片冻结的时光仿佛会微微松动一丝。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暖意,会试图渗透进来。
但很快,“无梦之梦”所带来的绝对虚无感会再次笼罩下来,将那丝松动悄然抚平,将一切拉回那个没有波澜、没有色彩、也没有她的,永恒的当下。
我存在于此刻,也仅存在于此刻。
在这片由清醒构筑的、无梦的永恒之中……
——
这一切……大概是从我“梦到”自己亲手屠戮族人……杀死至亲至爱开始的吧。
“梦境”中的宇智波鼬是个自大的“疯子”……而我的“现实”早已因为千祭停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