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便如同褪色的画片,
一帧帧浮现,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与后来的残酷。
几年前,李家庄的村支书家小子李建军,是附近几个村子都数得着的俊后生。
他继承了母亲的白净皮肤,五官周正,嘴又甜,见人就笑,再加上他爹是支书,自己在镇上的木材厂当临时工,端的是前途光明。
而那时,杨家峪的杨春燕,也刚刚长成,十四五岁的年纪,如同一朵带着露水的栀子花,清丽脱俗。
她性子温顺,手脚勤快,是村里长辈们交口称赞的好姑娘。
两家的缘分,始于更早。李建军十二岁那年在水库玩水差点溺亡,是探亲路过、时任连长的杨大河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他救了上来。
李支书记着这份救命之恩,又见杨大河是军官,前途正好,两家孩子年纪相仿,便托人做了媒,给两个孩子定下了亲。
起初,李建军是极喜欢这个未婚妻的。
杨春燕的漂亮和温柔,满足了一个少年对伴侣的所有美好想象。
他得了空就往杨家峪跑,有时揣几颗水果糖,有时带一本小人书,总能找到由头见上杨春燕一面。
看着杨春燕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脸红,低着头快步走开的样子,李建军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然而,这份单纯的喜欢,却刺痛了另一个人的心——比杨春燕小一岁的堂妹杨娇娇。
杨娇娇是杨春燕远房堂伯杨满仓家的闺女。
杨满仓在公社供销社工作,端的是铁饭碗,家里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就杨娇娇这么一个老来女,自然是千娇万宠。
三个嫂子虽然心里未必舒服,但公公婆婆偏疼小姑子,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就养成了杨娇娇自私利己、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
她从小就喜欢跟着堂姐杨春燕玩,也因此早早认识了常来杨家的李建军。
李建军的模样和家世,在她眼里都是顶顶好的。
看着李建军对杨春燕献殷勤,她心里又酸又妒,只觉得堂姐配不上这么好的建军哥。
变故发生在杨大河重伤退伍之后。
曾经的战斗英雄,变成了需要常年吃药、无法承担重活的病秧子。
每月的那些伤残补贴,也只够维持他自己的医药费。
杨家的顶梁柱塌了,家境一落千丈。李支书家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主动提起婚期,
李建军去杨家峪的次数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李支书夫妇开始私下里嘀咕,觉得杨家如今是个无底洞,儿子娶了杨春燕就是个拖累。
他们倒也没有立刻悔婚,毕竟杨大河的救命之恩摆在那里,直接退婚面子上太过不去,便采取了“拖”字诀。心想,等拖到杨家自己撑不住了,
或者春燕那丫头等不了找了别人,这事也就自然了了。
这一年,杨春燕刚满十五。
在农村,这已经是可以说亲嫁人的年纪了。
她默默地等着,从十五岁等到十六岁,十七岁……眼看着同龄的姑娘一个个都定了亲、出了嫁,她却因为身上背着这桩“悬而未决”的亲事,无人敢上门提亲。
李建军偶尔还会来,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热络,言语间也多了些闪烁和回避。
杨春燕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李家态度的变化,心里那份原本就不算炽热的期待,
在年复一年的等待和家境的日益窘迫中,渐渐冷却。
而杨娇娇,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
她发现李建军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往堂姐家跑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与李建军“偶遇”的机会。
有时是在李建军下班回村的路上,有时是在镇子赶集的时候。
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用她爹从供销社弄来的稀罕头绳扎头发,穿着没有补丁的鲜亮衣裳,主动跟李建军打招呼,嘘寒问暖。
李建军正值青春年少,面对一个家境不错、模样也还算清秀、又对自己明显表现出好感的姑娘,心里难免有些动摇。
尤其是在他对杨春燕那份感情因为家庭的阻力和现实的考量而逐渐淡薄之后,杨娇娇的热情和崇拜,很好地填补了他内心的某种空虚。
他知道这样不对,对不起春燕,也对不起杨大叔的救命之恩,但他懦弱的性格让他无法反抗父母的意志,也无法彻底割舍杨娇娇带来的新鲜感和被仰视的满足。
他就这样一边受着良心的谴责,一边享受着杨娇娇的追捧,浑浑噩噩地,将杨春燕最好的年华,拖到了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