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虚与委蛇
东离市灵调局内部餐厅的包厢，隔音极好，厚重的实木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柳如烟选在这里，显然费了心思——环境足够正式以示重视，又带着几分不便推辞的“私谊”。
她今日的装扮也与往日不同，不再是科技巨头标志性的锐利商务风，而是一身质感柔软的浅灰色羊绒针织长裙，妆容淡雅，连平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也刻意收敛了锋芒，显得温和了许多。她亲手为楚歌斟上一杯清茶，动作优雅娴熟。
“楚歌，这几天巡逻任务重，辛苦了吧？”她开口，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一位体贴的学姐，“我听周局长提起，你在几次突发鬼物清除任务中表现非常出色，尤其是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和应对，远超同侪。”
楚歌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目光平静地落在氤氲的热气上，并未与柳如烟直接对视。“分内之事，柳董事长过奖了。”他的回应简短而克制，既不居功，也不热络。
柳如烟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些许距离，带来一阵清雅的香水味。“不必这么生分，这里没有外人。说起来，我和你几位在总局担任技术顾问的师叔伯也相熟，按辈分，你叫我一声‘柳姨’也不为过。”她巧妙地试图构建一种更亲近的私人关系，话语中带着不容拒绝的亲和力 。
楚歌心中警铃微作。他抬眼，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后辈的谦逊和些许受宠若惊：“柳董事长言重了，您是前辈，我怎敢高攀。”
“诶，什么高攀不高攀。”柳如烟摆手，笑容愈发温和，“我是真的欣赏你。你的天赋，尤其是那种……嗯，独特的体质和掌控力，放在灵调局的常规框架里，按部就班地积累功勋、等待资源，实在是有些埋没了。”她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正题。
“智械未来不同。”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充满诱惑力的自信，“我们拥有全球最顶尖的实验室，最前沿的能量理论研究和几乎无限的资源支持。像你这样的苗子，在我们那里，可以获得量身定制的进化方案。比如，最新一代的‘神经链接辅助计算单元’可以帮你将感知效率提升300%；‘深度潜能激发血清’能安全地缩短天赋稳固期；甚至，我们可以调动算力，为你模拟推演专属的战斗技能和能量运行路径 。这些，都是灵调局无法提供的。”
她仔细观察着楚歌的表情，继续加码：“我知道你和苏软软那边有些接触，‘坚城实业’的理念，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在这个时代，不抓住机遇飞速进化，就等于落后，而落后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来智械未来，你无需为资源发愁，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提升自身实力上。我甚至可以向你承诺，一个核心项目组副组长的位置，直接向我汇报，享有最高权限的资源调用权。你的未来，不应局限在东离市这一隅之地 。”
包厢内安静下来，只有清雅的茶香默默流淌。柳如烟的目光充满期待，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已经为楚歌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只等他点头。
面对柳如烟画下的这张巨大“饼”，楚歌内心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恰恰相反，柳如烟越是描绘智械未来的强大与慷慨，他心中那份源自“不朽神躯”本能的警惕与排斥感就越发清晰。那是一种遇到天敌般的、深入骨髓的不适感。
他几乎可以肯定，柳如烟所谓的“量身定制方案”，本质上就是一套精密至极的监测、解析乃至最终控制程序。一旦踏入那个体系，他最大的秘密——不朽神躯的本质，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议会”的目光下，最终结局恐怕不是“培养”，而是成为那个渴望降临的“真神”最完美的“容器” 。
然而，直接拒绝是下策。此刻与柳如烟及其背后的议会撕破脸，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时间成长，需要空间周旋。
心思电转间，楚歌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刻意浮现出挣扎、犹豫，又混合着对强大力量的向往之色，这种复杂的神情在他年轻的面容上显得无比真实。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才缓缓开口，语气充满了无奈的诚恳：
“柳董事长……柳姨，谢谢您如此看重我，开出的条件，说实话，没有任何一个觉醒者能不动心。”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恐怕要辜负您的厚爱了。”
他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柳如烟，开始陈述早已打好的腹稿：“首先，我加入灵调局时间虽短，但周局长和陈队他们对我不薄，在我微末时给予信任。现在南区防线压力巨大，鬼物活动频繁，我如果在这个时候为了更好的前途一走了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怕是会寒了很多人的心。这份人情的债，我得还。”
“其次，”楚歌斟酌着词句，显得十分务实，“您说的那些尖端技术，听起来确实诱人。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现在的实力，根基还不稳，贸然接触那些超出当前层次太多的东西，怕是拔苗助长，未必是好事。我更相信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灵调局的环境，虽然资源有限，但更适合我现阶段的踏实积累 。”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柳如烟的反应，见她神色未变，才继续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受不得太多约束。智械未来这样的大平台，规矩肯定多，责任也重大。我怕我适应不了那种节奏，反而耽误了公司的项目，也让自己难受。不如像现在这样，无官一身轻，专注于提升自己，等哪天我觉得自己真正配得上您的邀请时，或许机会更合适 。”
这一番话，楚歌说得滴水不漏。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智械未来技术路线的怀疑或对柳如烟用意的警惕，而是将理由全部归结于个人情感、现实考量以及性格因素。这种“虚而委蛇”的策略，正是为了随顺对方的意图而敷衍周旋，既不直接对抗，也守住自己的底线，如同随波逐流的水草，外表顺从，根基却紧抓河床 。
柳如烟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笑容依旧，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难察觉的冷意一闪而逝。她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楚歌这番话里的推脱与敷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谨慎和难缠。
她没有立刻点破，反而露出一抹理解式的宽容笑意：“看来，是我有些心急了。你说得对，年轻人重情义、知恩图报是好事，根基扎实也确实更重要。既然你目前有这些顾虑，我也不强求。”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不过，楚歌，记住我今天的话。智械未来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等你经历了更多，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想法会有所不同。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番话，既是给自己台阶下，也是绵里藏针的提醒和施压。她表明了自己的耐心，但也暗示，这种耐心并非无限，并且对未来势在必得。
“谢谢柳董……柳姨理解。”楚歌再次表现出适当的感激和歉意。
这场暗流涌动的招揽，最终以楚歌成功的“婉拒”暂告一段落。两人又客套地聊了几句闲话，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自心知肚明，彼此的立场并未改变，潜在的较量只是从明面转入了更深沉的暗处。
离开包厢，走在灵调局长长的走廊里，楚歌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算计以及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知道，柳如烟和议会绝不会就此罢手。暂时的退让，或许意味着下一次出手，将更加隐蔽和凶险。他必须抓紧这来之不易的缓冲期，更快地解锁不朽神躯的奥秘，并找到足以在风暴中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城市的天空依旧阴沉，冥川节点的方向，那股不祥的能量波动似乎比以往更加活跃了。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