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医生也很迷糊。
陈福生一坐下，就主动跟她说，叫她给静之开ct、彩超、以及激素五项抽血检查。
他说得有理有据，有关内科的各项专业术语说得很熟练，比她还像是个专家。
觉得他眼熟，面前的女医生扶了扶脸上的金色眼镜框，开口问:
“那个…是陈福生陈学长吗？”
“是我。”
桌子底下，陈福生冰凉的右手，反被静之紧紧攥住。
静之有些无语。
没见过陪看病的人，比病人还紧张的。
她面前的女医生听到陈福生的话，立马听从他的安排，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镜片后的眼睛，不时转过来偷看一眼绷着脸的陈福生。
中医院的传闻果然不错。
陈福生陈学长，医术高超，就是人很严肃。
右手边的打印机滋滋滋运作着。
几张检查单申请刚从打印机出口传输出来。
纸张还热乎着，立马就被右边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夹走。
陈福生捏着纸僵硬转身，转过去后，才记起来刚刚那医生喊他学长。
他扭过脸，“你先忙，我带她去排队，等会来复诊。”
女医生朝他点头，说:
“等会过来不用等叫号，直接进来就行。”
陈福生点点头，左手捏着纸张，右手冷汗已经逼出手心。
微微颤抖的指尖被静之轻力捏住，她跟着站起来，顺势挽住他的手臂。
生怕他紧张到晕倒。
“你冷静点，我其实无所谓的。”
怎么可能无所谓，陈福生红着眼尾，扭头看她，我我两声，喉咙仿佛被话堵住，看到她还能笑得出来，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本是来向她赔罪的。
怎么又让她受罪了？
陈福生带着她排到彩超室门口，右手握拳，忍不住捶两下自己的脑门。
用的力道有些大，拳心和脑门碰撞，发出砰砰两声闷响。
静之吓一跳，掰着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按。
正想问他咋了，他暴起血丝的双眼让她把话又吞了回去。
他很在意吗？
是不是联想到了以后，觉得自己要无后了？
静之本没有想那么多。
童年不幸，其实在遇到陈福生之前，她的婚恋观是极度悲观的。
她一点不怀疑他的医术，自己的身体肯定出了问题。
静之抿了抿嘴，默默松开他的手臂。
退后一步，哑着嗓子说:
“要是检查结果不好，我们就分手吧。”
“做个好朋友也行，你……”
话才说到这儿，陈福生腮帮子紧咬，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不可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选择分手。”
静之抬眸，看向在陈福生身前排队的人。
那个人是来做产检的孕妇。
她摸着五六月大的肚子，脸上是即将为人母的期待，和两分生怕孩子有问题的忐忑。
这种感觉，静之想，这辈子她可能再也体会不到了吧？
“唉……”手被拽的有些痛，她示意他松松力气。
等他松了手，静之这才踮脚拥抱他一下，说:
“先检查好再说，你这个人，我不讨厌的，退回朋友关系，我也是能接受的。”
毕竟，总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让陈家无后了。
陈福生原本扯平的唇线，瞬间下垂成倒v型。
“我不能接受。”
静之愣一下，心里有些受伤，他是不能接受自己生不了娃了吧。
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静之面色平静，声线连一丝颤动都没有，跟他说:
“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我不会占着你女朋友的位置不放的。”
不是……
他不是这样想的。
陈福生张张嘴，刚想解释，静之又被里头的小护士叫走了。
估计刚刚那个女医生看陈福生面色不太对，卖了个人情，叫彩超科室的医生先帮静之做检查。
她进去后，陈福生捏着手中仅剩两张的检查申请单，紧张的杵在门外当个望妻石。
寻常彩超，一般不用几分钟就出来。
静之进去半天，眼瞅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刚刚排在前面的孕妇终于有怨言了。
“搞什么嘛，插队就插队，这么久不出来，是打算住里面吗？”
陈福生眉头一压，斜眼看过来。
孕妇的激素本就不稳定，一点就燃。
见陈福生看过来，她直接睁大双眼瞪回去，“我说得有错吗？十五分钟，换成其他人，检查都能做四五个人了。”
“……对不起。”
陈福生抿了抿嘴，低头给孕妇欠了欠身。
孕妇也是没想到，这人脸色这么冷，她还以为要跟她吵起来呢？
没想到居然道歉了。
这时，静之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出来了。
右手拿着两张纸。
刚刚孕妇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屋里的静之听到，很显然，她就是故意的。
静之走到门口，不用孕妇再张口，她便主动垂眸道歉:
“抱歉，让你久等。”
两口子都这么有礼貌，加上他们两个脸色都不太好，孕妇还以为静之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一时之间，竟后悔自己冲动了。
她托着后腰，有些尴尬的朝静之扯了下嘴角，推门进屋去了。
陈福生这才凑近一步，指尖颤动着，想看她手里的报告，又不敢伸手。
“你看。”
静之主动把报告递给他，“都跟你说了，我没事的。”
她放松心情，笑着跟他说:
“刚刚我还怀疑医生检查错了，所以才又叫他多看了一遍。”
陈福生听到这句话，头脑都发白了一瞬。
是他诊错脉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他不能自己吓自己。
抬手抻平两张报告，陈福生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纸张颤动着。
却不影响他看到两张纸最下端、同样的一排小字:
【并无异常。】
陈福生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心开始回暖。
“走啦，其他的我不想看，我们去逛超市呗？”她笑意吟吟的歪头看着他。
陈福生依旧心存疑虑，报告既然没问题，就说明她器官没发生病变。
以防万一，陈福生建议静之可以放弃ct，但是必须抽个血，看看激素情况。
她本就不在乎这些检查的，但是看他头冒冷汗的紧张模样，静之不得不配合着去三楼检验处，抽了两管血。
“血液检查没有那么快。”静之扯了扯他的袖口，指指楼下的士多店，“中午了，你帮我下去打包一份鱼丸面好不好？我在这儿等。”
陈福生站在刚刚的抽血口附近，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护士走过来，端走采血点旁边的一整排试管。
实在放不下心，他扭头跟护士讲:
“别弄错了。”
“……知道啦，大叔～”
突然被教育，小护士有些不开心，口罩下的嘴努了努，她转头就走。
走到一半，好像想起什么，她又扭回身子，确认一眼陈福生那张脸。
他的口罩，在刚刚到诊疗室时就脱掉了，看清陈福生长相时，小护士立马又把脸扭回去。
真是见鬼了。
她怎么觉得这个男的，跟学校宣传栏里的那个陈学长长得一样？
就这么一愣神，前面一个背对着她的同事突然转过身。
眼瞅着小护士手里的一排血液马上就要被那个男护士撞翻，林福生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
静之的问话再听不进去，他快走两步来到窗前。
好在护士年纪小，人也灵活。
后退一步，用胸抵住微微倾斜的托盘，跟同事说:“你小心点嘛。”
虚惊一场，看完护士把血液放进分析仪里，陈福生这才擦着脑门上的汗转过身。
勉强对静之笑笑:
“我先去买，你先在旁边坐会儿。”
说完，他错开人群，从楼梯口往下走去。
静之缓了两秒，才慢腾腾的走到三楼的栏杆处。
这栋楼是个中通的圆柱形设计。
栏杆下面，就是一楼大厅。
就这么几秒钟时间，陈福生已经到了一楼，瞧着他步履匆匆的模样，静之表情有些晦涩，纤长的手指抚上下腹。
他很在意的吧？
不然为何如此紧张？
人已经走远，静之的目光并未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楼下的某一块地砖。
静之知道，刚刚的无所谓，不过是装的罢了。
此时内心愈发苦闷，毫无疑问的，她越来越喜欢他了。
也正因为童年不幸，静之这才幻想着跟他结婚，然后生一两个娃娃。
她想，她会用心对待他们的。
对陈福生的医术，她从未怀疑过。
静之回到检验处外面的绿色椅子上坐下。
左手搭在右手的脉门上，闭上眼，静静给自己诊着脉……
*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
这间士多店又是医院门口价格实惠的小店之一。
陈福生还没进去，就看到了店里收银处攒动的人头。
队伍已经弯着排到旁边的公交车停车场门口，要不要换个地方买呢？
陈福生皱眉想着。
可是她说她要吃鱼丸面的。
只思考两秒，见到队伍往前挪了一米多，陈福生赶忙快走两步，接在队伍最后面。
等他打包完两份面回来，陈福生就发现检验处的门口空无一人。
一张被揉皱的检验单，落在检验处右侧的自助打印机前面。
不远处拖地的保洁显然也看见了。
她骂骂咧咧推着清洁工具过来，捡起那张纸正要丢进垃圾桶里，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突然抽走了那张纸。
“是你的？”保洁不悦的斜眼过来。
陈福生眼神落到上面的就诊人名字上，这才朝她点头，“抱歉，走得急掉了。”
保洁松了眉心，哦一声，说了句下次小心后，就推着车走了。
陈福生把保温袋放在台面上，看着天花板深呼吸几次，这才敢垂下眸子，看向被她丢弃的血液检查单。
【促性腺激素↓】
【检查结果:促性腺激素过低，考虑不孕症，具体请结合临床情况进行治疗。】
刚看完检查单，陈福生的手机就嗡嗡响了两声。
他简直不敢掏兜拿手机。
瞳孔不断晃荡着，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个向下的指标。
是他不该插手的。
她本就无意和邻居沟通，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去开那个门，接那盒草莓回来的。
过量的自责快将他淹没，陈福生身子晃了晃。
“嗡嗡……”
手机又突兀的震动两下。
她不会走的，她说了会等检查完了再跟他说的。
陈福生强行扯了扯嘴角，颤着指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三分钟前的短信:
【阿生，我知道你在意的，别自欺欺人了，我会自觉的远离你，我看……你还是跟阿直阿姨在一起吧。】
最近一条:
【我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你家收拾回来，备用钥匙还放在老地方是吧？
既然我已经生不出孩子了，郭夫人应该也可以放心了。
所以，应该没人会再缠着我了。
我希望，你也不要缠着我。
我命不好，天生就该自己一个人的。】
陈福生手抖到都快抓不住手机，眼圈红得像是要滴血。
我不可能不缠着你的，就算死，我也会下阴曹地府缠着你！
还在扫地的保洁突然觉得有阵风从旁边极速刮过。
一张纸仿佛被狂风卷袭，直接飘进她清洁车下。
那张皱巴巴的纸她可认识，于是推开车，弯腰捡起来，“真是的，以为是个冒失鬼，结果还是个没素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