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的三月初二,应天府上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洗。寒意虽未完全退去,却被满城涌动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喜庆彻底驱散。自紫禁城午门,经承天门、洪武门,再延伸至坐落于皇城以东、规制宏大的吴王府邸,宽阔的御街早已被清水泼洒,黄土垫道,洁净得纤尘不染。街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竖立着高耸的朱漆彩绘木牌楼,悬挂着巨大的红绸宫灯和绣有龙凤呈祥、双喜临门图案的锦幡。金吾卫的军士盔明甲亮,持戟肃立,从宫门一直排到王府门前,形成两道威严而沉默的屏障,将汹涌看热闹的百姓人潮隔开。
吴王府,这座紧邻宫禁、规模远超寻常亲王府邸的殿宇群,此刻更是成了红绸与金玉的海洋。所有的殿宇楼阁都披红挂彩,崭新的琉璃瓦在初春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泽。巨大的双喜字贴在每一扇朱漆大门上,廊柱间缠绕着碗口粗的红绸,一直垂落到汉白玉的阶陛。府内穿梭的仆役宫女皆着新衣,步履轻快,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香、檀香以及各种名贵熏香混合的气息,还有厨房飘来的、准备盛大宴席的诱人香味。
王府澄心殿,专为此次大婚而布置一新。庄严肃穆的承运殿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地面上铺设着厚实的猩红波斯绒毯,吸尽了所有的杂音。殿内仅设一案一椅,皆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古朴厚重。案上设青铜香炉,袅袅青烟笔直上升,散发出清冽的檀木气息。
吴王朱栋,今日的主角,已换上了最为隆重的亲王婚服。大红色织金云龙纹交领大袖衮服,以金线密密绣出团龙、云纹、江崖海水等繁复图案,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腰间束玉革带,悬挂龙纹玉佩。头戴九旒冕冠,垂下的九串五彩玉珠遮挡了部分视线,更添几分天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他身姿挺拔如松,静静立于殿中,等待着那个赋予他生命与权力的人。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驾到——!”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身着明黄衮服、不怒自威的朱元璋率先步入,身后跟着仪态万方、面带温煦笑意的马皇后,以及身着杏黄太子衮服气度温润平和的太子朱标及身着太子妃礼服的常元昭。朱元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朱栋身上,那锐利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满意与期许。
醮戒之礼正式开始。礼部尚书钱用壬作为司仪,高声唱喏。朱元璋缓缓走至紫檀案后,在唯一的那张宽大座椅上坐下。朱栋撩起繁复的衮服下摆,沉稳地跪拜下去,行三跪九叩大礼。
“儿臣朱栋,恭请父皇醮戒!”声音清朗,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轻微回响。
朱元璋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身上,洪亮而带着金石之音的训诫在殿内回荡:
“栋儿,今尔冠婚,成人立室。社稷宗庙之重,自此系于尔身。当修身以立德,齐家以明伦,勤于王事,以忠以孝。敬尔新妇,协和家室,早延胤嗣,以固国本。勿纵私欲,勿怠职责,克勤克俭,永保令名。钦哉毋忽!”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朱栋的心上。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毯:“儿臣谨遵父皇圣训!铭刻于心,永志不忘!定当恪守礼法,勤勉王事,敬爱妃嫔,不负父皇母后厚望,不负社稷重托!”
礼毕,朱元璋脸上线条稍缓,微微颔首。马皇后走上前,亲手将朱栋扶起,替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斜的冕旒,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快起来。今日大喜,莫要太过拘谨。”她转头对朱元璋笑道,“重八,你看栋儿今日这身打扮,多精神!像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眼中却也有笑意:“男儿成家立业,自是应当。”
朱标也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温言道:“二弟,恭喜了。日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为兄相信你必能胜任。”
朱栋心中暖流涌动,再次向父母兄长行礼:“谢父皇、母后、大哥、皇嫂!”
醮戒礼成,预示着亲迎仪式的开始。鼓乐之声陡然变得高亢激昂,响彻云霄。吴王府正门中门洞开,象征着亲王最高规格的庞大仪仗早已列队完毕。金瓜、钺斧、朝天镫、旗、锣、伞、扇……各种卤簿仪仗熠熠生辉,在阳光下形成一片耀目的金红海洋。身着明光铠的王府天策卫亲军,骑在高头骏马上,盔缨鲜红,气势雄壮。
朱栋在侍从的簇拥下,再次登上装饰华丽的亲王玉辂。玉辂以金玉装饰,由八匹纯白骏马驾驭。他端坐其中,九旒冕冠下的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紧握玉圭的手指微微透露出内心的波澜。仪仗开道,鼓乐齐鸣,队伍浩浩荡荡,在无数百姓的欢呼与围观中,沿着御街,朝着巍峨的紫禁城进发。
亲迎之礼,本只需前往王妃府邸。但朱元璋特旨,吴王需先至紫禁城奉先殿,告祭祖宗。这份殊荣,再次彰显了这场婚礼的非同凡响,亦如一块巨石投入朝堂暗流涌动的湖面。
队伍行至午门,朱栋下辂,在礼官引导下,步行进入这帝国的心脏。穿过重重宫门,奉先殿庄严肃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香烟缭绕中,朱元璋与马皇后已先一步在此等候。
奉先殿内,列祖列宗的牌位高踞于神龛之上。朱栋整肃衣冠,在礼部官员洪亮悠扬的唱诵声中,行三跪九叩大礼,向祖宗禀告今日大婚之事,祈求祖宗庇佑家国安康,婚姻美满。香烟袅袅,钟磬悠扬,整个仪式庄重而神圣。
告祭完毕,庞大的亲迎队伍再次启程,目标直指魏国公府。此刻的魏国公府,同样中门大开,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喜气盈门。徐达身着国公朝服,率领合府男丁肃立门前。府内深处,即将成为吴王正妃的徐妙云,早已凤冠霞帔加身。
正妃翟衣,绯色为质,织金云龙纹,华丽庄重到令人屏息。五彩翟鸟纹样遍布衣身,栩栩如生。绯色质地的蔽膝、大带、玉革带,无不彰显着皇家正妃的至高身份。头戴的九翟四凤珠翠冠更是重宝,纯金累丝为胎,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四只金凤展翅欲飞,九只翟鸟口衔珠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流光溢彩。冠前垂下的珠帘,半遮半掩着她精心描绘的容颜——柳眉如黛,凤目含威,朱唇一点,肌肤胜雪。那份端庄大气中透出的惊心动魄之美,足以让日月失色。她端坐于闺阁之中,如同九天玄女降临凡尘,等待着命定的时刻。
当吴王亲迎的鼓乐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府门前震天响起时,礼部官员高唱:“请王妃升舆——”
徐妙云在两位全福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沉重的冠服并未让她步履蹒跚,反而更显身姿挺拔,仪态万方。她一步步走出闺阁,穿过庭院,走向那扇洞开的大门,走向她未知的命运。府中所有女眷、仆役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这人间绝色与皇家威仪的完美结合。
朱栋已立于府门外的玉辂旁。当那抹深青翟衣、珠翠辉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春日阳光下璀璨生辉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纵然隔着摇曳的冕旒珠串,纵然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还有,徐妙云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依旧如同最耀眼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朱栋十七载沉静如深潭的心湖。他见过她,在宫宴上,在父皇的书房外,甚至在那日铺房时她沉静安排的身影……但从未有一次,如同此刻,在盛大仪式和极致华服的映衬下,她美得如此具有侵略性,如此令人窒息。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容颜、糅合了高贵气度与惊世姿容的震撼,让周遭所有的喧闹、所有的色彩都瞬间褪去,只余下她一人。
朱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是擂鼓般的急促搏动,一股陌生的、灼热的气流自胸腔直冲头顶,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握着玉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才让他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迅速垂下眼帘,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惊艳与失神,但剧烈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息。
徐妙云在嬷嬷的引导下,登上专为正妃准备的凤轿。轿帘垂下,隔绝了那令人心旌摇曳的身影。朱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转身登上了自己的玉辂。
亲迎队伍再次启程,这次是前往鄂国公府迎娶侧妃常靖澜。队伍依旧煊赫,但气氛似乎因正妃的加入而更添一份难以言喻的庄重。
鄂国公府门前,同样盛装以待。常遇春身体未愈,特许在正厅等候,由长子常茂率众迎候。府内,常靖澜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侧妃礼服亦是红底色,但规制较正妃翟衣简化许多,以织金绣云霞翟鸟纹为主,少了绯色的凝重,多了几分明艳。头戴的珠冠也非九翟四凤,而是七翟冠,虽也镶嵌珠玉,璀璨夺目,但规模气势稍逊。然而这身装扮穿在常靖澜身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她身量未足,却灵动跳脱,茜红色的礼服衬得她小脸如三月桃花,一双大眼睛在珠冠下顾盼生辉,充满了少女待嫁的娇羞与蓬勃的生机,像一只被精心装扮、即将飞入金笼的活泼画眉。
当吴王仪仗到来,常靖澜在母亲蓝夫人不舍又欣慰的目光中,被搀扶着走出府门。她不像徐妙云那样沉静如渊,脚步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轻快,目光好奇地扫过盛大的仪仗,最终落在玉辂旁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朱栋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不同于方才对徐妙云那种震撼灵魂的惊艳,看着常靖澜,他心底涌起的是一种熟悉的、温暖的、带着纵容的喜爱。她小脸上努力维持的端庄掩不住骨子里的灵动,那身茜红礼服让她看起来格外娇俏可人。朱栋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常靖澜捕捉到他这细微的笑意,胆子顿时大了起来,隔着珠帘,悄悄朝他眨了眨眼,惹得朱栋险些失笑,连忙正了正神色。
常靖澜登上属于侧妃的彩轿。至此,一王二妃的亲迎队伍终于完整,在无数百姓的欢呼和艳羡中,在震耳欲聋的礼乐声中,浩浩荡荡地返回吴王府。大红、绯色、茜红,三种代表着不同身份却同样尊贵的色彩,在初春的阳光下,交织成一幅帝国最顶级的联姻图卷。
吴王府承运殿,此刻已布置成举行大婚典礼的庄严场所。殿内高朋满座,皇室宗亲、勋贵重臣济济一堂。御座之上,朱元璋与马皇后并坐,太子朱标与太子妃常元昭侍立一旁。下首依次是秦王朱樉、晋王朱?、燕王朱棣、周王朱橚等诸位皇子。文官以李善长为首,胡惟庸紧随其后;武勋则以徐达、汤和、冯胜等人为代表。蓝玉虽未在核心,但位置亦颇为靠前,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喜色。
当盛装的朱栋左手牵着以红绸牵引、凤冠翟衣的徐妙云,右手边稍后半步跟着同样红绸牵引、茜红礼服的常靖澜,缓缓步入大殿时,整个殿堂仿佛被瞬间点亮。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年轻的亲王俊朗挺拔,威仪天成;正妃端庄绝艳,风华绝代;侧妃娇俏灵动,明媚可人。这幅画面本身就象征着无上的权力、尊荣与未来。
繁复隆重的拜堂仪式在礼部官员洪亮清晰的唱喏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帝后),夫妻对拜。每一次叩拜,都伴随着庄严的乐声和观礼者由衷的赞叹。
当“礼成——送入洞房!”的唱喏声落下,殿内的气氛终于从极致的庄重中松弛下来,变得更为喜庆热闹。
朱元璋看着阶下出色的一子二媳,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好!好!栋儿成家,咱心甚慰!”他看向身旁的马皇后,“妹子,你看咱们这儿媳妇,一个赛一个的好!”
马皇后亦是笑容满面,目光在徐妙云和常靖澜身上流转,最后停在朱栋那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能看出些许紧张的俊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她故意提高了些声音,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笑道:
“重八,你瞧咱们栋儿,听说方才迎亲时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妙云出来那会儿,哎呦,那模样,魂儿都快被勾走了!这叫什么?老话儿说得好,一见钟情!不过啊……”她话锋一转,带着过来人的调侃,笑吟吟地看着朱栋微红的耳尖,“要我说,这一见钟情哪,多半儿就是见色起意!栋儿,母后说的对不对?”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殿内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秦王朱樉笑得最是夸张,指着朱栋:“二哥,原来你是这样的二哥!哈哈!”晋王朱?、燕王朱棣等人也忍俊不禁。连素来严肃的徐达和病容未褪的常遇春,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朱栋饶是心性沉稳,此刻被母后当众点破心事,又被兄弟们调侃,脸上也控制不住地腾起一片红云,一直蔓延到脖颈。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徐妙云,却见她隔着珠帘,微微垂首,虽看不清具体神色,但白皙的脖颈也悄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沁入了霞光。那份含羞带怯,更添了十二分的动人。
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另一侧的常靖澜。这小妮子倒是没心没肺,正抿着嘴偷笑,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见朱栋看过来,还俏皮地朝他皱了皱小鼻子。
“娘……”朱栋无奈地低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窘迫的求饶。
马皇后见好就收,哈哈一笑,慈爱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新娘子脸皮薄,快送入洞房吧!莫误了吉时!”
在一片祝福与善意的笑声中,朱栋牵着两位新妇,在宫女嬷嬷的簇拥下,穿过人群,走向象征着新婚燕尔的长春宫。他挺拔的背影依旧沉稳,只是那微红的耳廓和略显僵硬的步伐,泄露了少年郎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
长春宫内,早已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却又在朱栋刻意的要求下,不失简洁大气。正红色的帐幔低垂,龙凤喜烛高燃,跳跃的火焰将整个内室映照得温暖而朦胧,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气息。
正妃徐妙云端坐于婚床内侧。沉重的珠翠冠已被小心取下,露出乌黑如云的秀发,简单挽起,簪着几支赤金点翠的簪子。卸去了部分盛装,她的美丽少了几分迫人的威仪,却多了几分新嫁娘的柔美与温婉。侧妃常靖澜则被送至长宁宫,茜红礼服映得她小脸越发娇艳,好奇又略带紧张地等着即将进行的仪式。
合卺礼的核心,便是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朱栋与徐妙云在礼官的指引下,先象征性地共食一小块祭祀用的肉食,随后便是重头戏——合卺。
内侍捧上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用红绳相连的、剖开的匏瓜做成的“卺”杯,杯中已斟满了清冽醇香的美酒。匏瓜味苦,酒亦辛辣,寓意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朱栋与徐妙云各自拿起一瓣卺杯。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朱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清雅淡然的幽香。方才在奉先殿被马皇后调侃的悸动,此刻再次翻涌起来,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紧张与期待。
“请王爷、王妃,行合卺礼——”礼官唱道。
两人手臂相交,将各自手中的卺杯缓缓递到对方唇边。朱栋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徐妙云近在咫尺的容颜上,烛光为她完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徐妙云亦微微抬眸,清澈如水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瞬,随即又略带羞涩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朱唇轻启,就着朱栋的手,浅浅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液。辛辣的味道让她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朱栋亦就着她的手,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酒液入喉,带来一丝灼热,但更灼热的,是两人目光短暂交缠时,心底那无声的悸动。苦酒入喉,却仿佛在舌尖绽开一丝奇异的回甘。
“礼成——!天作之合,永结同心!”
随着礼官最后一声高唱,象征着夫妻一体、永不分离的合卺礼完成。殿内侍候的宫女嬷嬷们纷纷上前道喜。象征性的“撒帐”仪式开始,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象征早生贵子的吉物被欢笑着抛洒在婚床之上。
喧嚣的仪式环节终于告一段落。礼官、内侍和大部分宫女嬷嬷行礼后恭敬地退出了内室,只留下几位心腹侍候和引导接下来更私密的环节。
内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暧昧起来。红烛高烧,光影摇曳,将新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空气中甜腻的合欢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朱栋的目光再次落在徐妙云身上。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微微垂着头,烛光在她细腻的颈项间流淌,那抹绯红尚未完全褪去。经历了这一整日的喧嚣、紧张和方才合卺时那无声的悸动,朱栋心中那份初见的惊艳,已悄然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郑重的吸引。他缓步上前,在她身边坐下,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王妃……”他开口,声音因紧张而略显低沉沙哑。
徐妙云闻声,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烛光下,她的眼眸如同浸润在清泉中的墨玉,清澈而深邃,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羞涩,却并无闪躲。她微微屈身,行了一个闺阁礼:“殿下。”
两人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没有了仪式的阻隔,没有了旁人的注视,只有彼此。朱栋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与紧张。他想说些什么,比如夸赞她的美丽,或者表达今日的震撼,又或者只是安抚她的不安……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温度的低语:
“今日……辛苦了。” 这简单的问候,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贴近此刻的心境。
徐妙云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如同冰层乍破,春水初融。她轻轻摇头:“殿下更辛苦。” 声音温婉,如同玉磬轻击,在这静谧的室内格外悦耳。
朱栋的心仿佛被这笑容和声音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蔓延开来。他伸出手,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柔荑。入手微凉,细腻如玉。徐妙云的手指在他掌心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离,任由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指尖。
肌肤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朱栋的心跳再次加快,他凝视着她,从她清澈的眼眸,到挺秀的鼻梁,再到那如花瓣般柔润的唇……方才合卺时那浅尝辄止的触碰带来的悸动再次汹涌。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向她靠近。
徐妙云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意图,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受惊的蝶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那微启的朱唇,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体香和合欢香混合的、令人迷醉的气息。红烛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剪影亲密地投在墙壁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融为一体……
就在这情愫流转、一室旖旎几乎要冲破临界点的时刻,一个刻意加重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王府大太监王瑾那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恭谨与惶恐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启禀殿下……时辰……时辰差不多了。柔仪宫那边……侧妃娘娘,已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