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沟里的土带着一股腥味，混着陈渡身上的汗和血。阿青蜷缩在他旁边，呼吸细得像一根快要断的线。追兵的叫骂声在林子里忽远忽近，像绕不出去的鬼打墙。
不能待在这里。等他们搜过来，就是死路一条。
陈渡撑起身子，扒着沟沿往外看。天色更暗了，林子里的阴影连成一片。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西边，地图上指的方向。他必须往那边去。
他弯下腰，想把阿青背起来。手刚碰到她，她就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肩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刚才那一番亡命奔逃，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元气。
“得走。”陈渡的声音哑得厉害。
阿青闭着眼，睫毛颤动，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他不再犹豫，用尽力气把她驮到背上。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比之前更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林子里的路看不清，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西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背后的追喊声似乎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没有消失。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会轻易放弃。
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一个时辰，他的腿彻底软了，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背上的阿青也滚落下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抬起头，发现他们倒在了一面陡峭的山坡下。坡上覆盖着厚厚的藤蔓和灌木，黑黢黢的。
完了，没路了。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下来。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就在这里，和追来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坡上的藤蔓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个不起眼的、黑乎乎的缝隙。不像野兽的巢穴，那缝隙的边缘过于规整。
是个山洞？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爬过去，用断掉的匕首柄拨开缠绕的藤蔓。一个约莫半人高的洞口露了出来，里面吹出阴冷潮湿的风。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林子里的声音似乎又近了。
没有选择了。
他先把阿青一点点推进洞里，然后自己才费力地钻了进去。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陈腐的气息。他不敢往里走，就守在洞口附近，把阿青挪到靠壁的地方。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清晰起来。
“妈的，跑哪儿去了？”
“血迹到这儿就没了！”
“肯定就在附近，搜！仔细搜！”
火光在洞口外的藤蔓缝隙间晃动，人影幢幢。陈渡屏住呼吸，匕首握在手里，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只要有人拨开藤蔓，他就扑上去。
脚步声在洞口附近来回走动。有人用刀砍劈着周围的灌木。
“头儿，这儿有个洞！”一个声音突然喊道，近在咫尺。
陈渡的肌肉瞬间绷紧。
另一个脚步声靠近，火光更亮了。“这么小？人能钻进去？”
“试试看？”
“试个屁！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玩意儿？说不定是熊瞎子窝！扔个火把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根松枝做成的火把，带着跳跃的火焰，被从藤蔓的缝隙里扔了进来，落在离陈渡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火光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小片区域。洞壁是粗糙的岩石，地上是厚厚的灰尘和一些细小的碎骨。洞并不深，往里七八步似乎就到头了，角落里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太清。
陈渡和阿青紧紧贴着洞壁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火光摇曳，映出他们惊恐的脸。
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看来没人。估计往别处跑了。”
“妈的，白忙活！继续追！他们跑不远！”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火光也消失了。林子重新被黑暗和寂静吞没。
陈渡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缓缓松了口气，身体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他摸索着捡起那根快要熄灭的火把，吹了吹，让它重新亮起一点。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向洞的深处，看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刚才情况危急没看清，现在看去，那似乎不是一堆杂物。
他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尸骸。
尸骸靠坐在最里面的洞壁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烂成破布条，颜色褪尽，和灰尘泥土混在一起。骨架还算完整，头骨低垂着。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洞里，怎么会有一具尸骨？
陈渡的心提了起来。他蹲下身，用匕首轻轻拨动了一下尸骸旁边的地面。
灰尘下，露出一个同样腐朽的皮囊水袋，一把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短刀，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尸骸的手骨上。那只手的指骨，紧紧攥着一片深蓝色的、相对还算完整的布料碎片。
和他之前在破庙外发现的那缕布丝，颜色一模一样。
陈渡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伸出手，轻轻掰开那已经僵硬的手指骨，取下了那片布料。入手粗糙，和记忆里的触感吻合。
他又捡起那个油布包。很轻，里面似乎也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打开。他举着火把，更仔细地打量这具尸骸。尸骸的肋骨部位，有几根骨头有着不自然的断裂痕迹，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
这不是正常死亡，是被人杀死的。
一个穿着四海帮底层帮众衣服的人，死在了这个隐蔽的山洞里，手里攥着可能是同伙的衣料。
黑风寨。四海帮。内讧？灭口？
陈渡看着这具沉默的尸骸，又看了看手里那片深蓝色的碎布，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缘，但这边缘锋利无比，且隐藏在更深的迷雾里。
他收起油布包和那片碎布。
火把终于熄灭了，山洞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
只有他和阿青微弱的呼吸声，以及一具无声诉说着什么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