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啦作响，洞口涌出的水流推着小船向后荡去。那水下的巨大黑影轮廓越来越清晰，不像是活物，倒像是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蠕动的水草和淤泥，中间夹杂着惨白的、属于不同生物的碎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是那些“东西”！从葬洞里出来的那些！它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或者说，它们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陈渡来不及多想，奋力划桨，小船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团蠕动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黑影，向着侧面一处空船较为稀疏的水域冲去。
黑影没有追击，只是在洞口附近翻滚着，发出黏腻的蠕动声，仿佛在重新适应这里的水域。
陈渡和阿青躲到一艘破旧的货船后面，心脏怦怦直跳。他们看着那团巨大的黑影缓缓沉入水下，只留下一些碎骨和污物漂浮在水面，慢慢散开。
“它们……是守在这里的？”阿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惧。
陈渡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湖中心那座巨大的黑色神像。怀里的黑石在刚才的惊险中变得异常冰冷，但现在，那股冰冷的指向性再次变得清晰——依旧固执地指向神像。
避无可避。
他看了一眼手中船桨勾住的那半截锈蚀的厄眼船锚铁链，一个念头闪过。他用力将铁链拉起一截，缠绕在船头。
“你要做什么？”阿青问。
“试试看。”陈渡说。他划动船桨，不再躲避，而是径直朝着那座庞大、沉默、无面的黑色神像驶去。
越靠近神像，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越强。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呼吸有些困难。神像表面的孔洞近看更加清晰，大小不一，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无数张微缩的嘴。
小船在神像的基座前停下。基座浸在水下的部分长满了滑腻的苔藓，露出水面的部分则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同样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扭曲的刻痕，早已无法辨认。
陈渡怀里的黑石，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它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像一颗微弱的心脏，在他怀里一下、一下地搏动着，与眼前这座庞然大物产生着共鸣。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神像冰凉的表面。
一瞬间，一股庞大的、混乱的、充满绝望和疯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受”。
他“感受”到无数人在水中挣扎、窒息，感受到骨骼被碾碎的脆响，感受到生命被强行抽离的剧痛，感受到一种冰冷、饥饿、永无止境的贪婪……无数死亡的瞬间，无数湮灭的灵魂残留的印记，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这神像的内部，刻在那块黑石的源头！
“河葬”……这根本不是祭祀，是喂养！是用生灵的湮灭，在喂养这尊神像，或者说，喂养神像所代表的……某个存在！
陈渡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额头上渗出冷汗。
“怎么了？”阿青急忙扶住他。
陈渡剧烈地喘息着，看向神像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他明白了。那块黑石，根本不是什么“眼睛”，它是这颗“石心”的一部分，是这尊吞噬生命的神像核心碎裂脱落的一小块！它带着神像的本能——对生命和灵魂的贪婪吸噬。
水旺偷走了它，等于偷走了一部分“神”的力量，或者说是窃取了一部分“祭品”，所以他必须死。而这块石头之所以指引他们来这里，是因为它想“回家”，想回归本体！
那“截流”呢？四海帮、漕帮、厄眼教内部的某些人，想用那巨大的厄眼船锚做什么？截断运河，制造一场空前巨大的灾难，用成千上万的生命……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河葬”，来彻底唤醒或者喂饱这尊神像？
这个念头让陈渡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缠绕在船头的那半截厄眼船锚铁链，忽然无风自动，轻轻晃荡起来，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铁链锈蚀的表面，那个厄眼图案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几乎同时，陈渡感到脚下的小船猛地一震！
不是水流，而是来自水下，来自神像的基座方向。
他低头看去，只见神像基座靠近水面的一个巨大孔洞里，原本漆黑一片的深处，竟缓缓亮起了两盏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
那光点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物的注视感，锁定了他们的小船。
紧接着，旁边另一个孔洞，也亮起了同样的幽绿光点。
一个，两个，三个……
短短几个呼吸间，神像基座水线附近的几十个孔洞里，全都亮起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绿光芒！
仿佛沉睡的怪物，睁开了它的无数只眼睛。
陈渡和阿青的小船，被这几十双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虫。
怀里的黑石搏动得更加剧烈，甚至发出了一种低沉的、渴望的嗡鸣。
它想回去。
而神像，也想收回它。
水面上，那团原本沉下去的、由污物和碎骨组成的黑影，再次缓缓浮起，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的小船包围过来。
前有苏醒的神像，后有吞噬生命的黑影。
他们被困在了这片死亡之湖的中心。
陈渡握紧了手中的斧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幽绿光点和蠕动黑影，又看了一眼怀中躁动不安的黑石。
不能让它回去。
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猛地举起黑石，对阿青喊道：“抓住船桨！无论如何，别松手！”
然后，在阿青惊愕的目光中，他没有将黑石掷向神像，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砸向船头那半截厄眼船锚的铁链！
黑石与锈蚀的铁链撞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黑色波纹，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整个地下湖泊的空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那些逼近的幽绿光点骤然熄灭！
周围蠕动的黑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发出一片尖锐的、非人的嘶鸣，瞬间溃散，重新化作碎骨和污泥沉入水底。
怀里的躁动停止了，黑石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冰冷的石头。
缠绕在船头的铁链也安静下来，厄眼图案失去了光泽。
神像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甜腥味，和两人急促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凶险。
陈渡瘫坐在船底，浑身被冷汗湿透。他赌对了。同源的厄眼之力相互碰撞，产生了某种干扰，暂时平息了危机。
阿青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后怕，也有一丝了然。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空船坟场和黑色的神像。
但在这死寂之中，陈渡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不是水声，不是风声。
是……滴水声？
很轻微，很有规律，从神像的方向传来。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无面的黑色巨像。
在神像平滑的、如同墓碑般的“脸部”正下方，靠近基座的位置，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一滴浓稠的、如同黑血般的液体，正从那道缝隙中缓缓渗出，拉长，然后，“嗒”的一声，滴落进下方幽暗的湖水中。
仿佛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神像，正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