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进窗棂时，刘伯的脚步正踏在云鹤宗外门丹殿的青石板上。
他袖中那卷记影符被掌心焐得发烫，符面还残留着林渊炼丹时的药气——那缕幽蓝雾气裹着焦苦药气的画面，此刻正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钟长老，这是今日外门丹辅考核的记影符。”刘伯弯腰将符纸呈给案后那人。
案前的钟无尘正翻着丹方，闻言抬了抬眼。
他眉峰如剑，眼角有道淡白的疤痕，是当年试丹时炉炸留下的。
接过符纸的瞬间，他指尖微顿——符纸里竟还带着未散的灵气，显然是刚从炼丹现场取来。
符光展开的刹那，钟无尘的茶盏“当啷”落地。
丹房内的场景在他眼前重现：青年指尖悬停，突然抓起青玉叶；药气翻涌时引火诀快了半拍；三声轻震后，那枚翠玉般的清灵散静静躺在炉底。
他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这手法哪里是外门丹辅能有的？
火候拿捏比内门弟子还精准三分，更妙的是那缕幽蓝雾气，分明是将青玉叶的寒性与三灵草的燥性强行中和，这种对药性的创造性运用......
“这是谁？”他声音发紧。 “林渊，上月新入的外门丹辅。”刘伯压低声音，“那柳婉儿使了阴招，用红雾扰他丹炉，被这小子用记影符记下了。” 钟无尘的指节叩在案上，震得符光都晃了晃：“走。” 丹房里还飘着清灵散的药香。
林渊正蹲在角落收拾药渣，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刘伯陪着个穿月白道袍的老者进来。
老者目光扫过他时，像是有团火在眼底烧，烧得他后颈发烫。 “再炼一炉。”钟无尘直截了当。
林渊没动。
他望着老者腰间的丹纹玉牌——那是外门丹道长老的标志。
母上常说，岩缝里的竹子要往高处长，但得先看清风往哪边吹。
他摸了摸胸口的黑巾，那里裹着母亲的半枚铜锁，“长老要考学生？” “考？”钟无尘笑了，指尖点向丹炉，“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再炼一次清灵散。” 柳婉儿正缩在丹房角落，金步摇上的珠串还在抖。
她看着林渊走向丹炉，突然尖声叫道：“他用了歪门邪道！ 凡骨怎么可能......“ “凡骨？”钟无尘转头看她，目光像淬了冰，“柳家的小丫头，你可知云鹤宗丹道第一条规矩？”他抬手时，袖中飞出道清光，正打在柳婉儿腕间——那里还沾着未散的红雾，“用邪术扰人炼丹，按宗规该废丹火。”
柳婉儿“扑通”跪下，眼泪砸在青砖上：“长老明鉴！ 我、我只是......“ “带下去。”钟无尘打断她，看都不再看一眼。
两个外门执事上前架起她，她的金步摇在门框上撞得叮当响，最后一声“饶命”被门扉截断。
林渊的手按在丹炉上。
炉身还残留着方才的温度，识海里的古碑突然发烫，青铜纹路在意识里流转。
他闭了闭眼——方才那炉清灵散，古碑推演了十七次才确定青玉叶的用量，此刻再炼，连引火诀的手势都比上次更稳半分。
药材入炉的瞬间，钟无尘的呼吸轻了。
他看着林渊捻诀的手法：起手式是最基础的“引火三叠”，但第二叠比常法慢了半息，恰好让青玉叶的寒性彻底融入丹液；第三叠时指尖微颤，竟在丹炉里引出丝细不可察的风，将药气往炉心压...... “叮——” 第三声炉震响起时，钟无尘已经站到了炉前。
他掀开炉盖，那缕药香比之前更清冽三分，炉底的清灵散表面，竟浮着层极淡的金纹。
“上品中的上品。”他声音发哑，“你这手法......是谁教的？” 林渊垂眸：“学生在青竹村时，常看村医配药，后来进了丹房，就爱琢磨丹方里的门道。” 钟无尘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进骨头里。
半响，他突然笑了：“好个爱琢磨门道的。”他从袖中取出块墨玉牌，“三日后内门丹师旁听考核，你拿着这个去。” 墨玉牌触手微凉，正面刻着“丹”字，背面是云鹤宗的山纹。
林渊捏着玉牌，心跳得厉害——外门丹辅能参与内门旁听，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但我要考你。”钟无尘转身走向丹房门口，“今夜子时，带着丹炉来演丹峰。我要你炼《凝气丹》，成率不低于五成。“ 夜风卷着松涛灌进林渊的破木窗时，他正盯着案上的《凝气丹方》。
古碑在识海悬浮，青铜表面泛着幽光，丹方上的字被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
凝气丹，练气期修士的常用补灵丹，却因主药“赤焰草”与辅药“寒星砂”的属性相冲，外门丹师成丹率从未超过三成。
林渊指尖划过丹方，古碑突然震动，一行小字浮现：“赤焰草取尖三茎，寒星砂碾末过筛七次，可解相冲。” 他闭目推演。
识海里的丹炉虚影升起，赤焰草入炉时腾起红焰，他按古碑提示加入半片青玉叶——这是清灵散时剩下的思路；寒星砂撒入的刹那，他引动体内灵气凝成细针，在丹炉外划出三道冰痕。
丹液翻涌的速度慢了下来，红与蓝的漩涡逐渐融合.....
第一百零八次推演结束时，林渊的额角渗出血珠。
古碑的青铜纹路里渗出淡金色的光，他知道这是“完美推演”的征兆。
他睁开眼，案上的蜡烛已燃到尽头，烛泪在《凝气丹方》上凝成小湖。
演丹峰的晨雾还未散时，林渊的丹炉已升起青烟。
钟无尘站在崖边，看着青年熟练地处理药材：赤焰草的尖茎被他用灵气刀削得薄如蝉翼，寒星砂在石钵里碾了七七四十九次，连粉末的粗细都分作三档。
“起火。”林渊低喝。 丹炉里腾起幽蓝火焰，比寻常丹火高了三寸。
赤焰草入炉的瞬间，他屈指一弹，三滴露水从玉瓶中飞出，精准落入炉心——这是他在青竹村时，用竹节接的山露，带着晨雾的凉意。
钟无尘的瞳孔收缩。
他看出那三滴露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用灵气温养过的“灵露”，恰好能中和赤焰草的燥性。
丹液开始翻滚，红中透金，却没有半分要炸炉的迹象。
“加寒星砂。”林渊的声音平稳得像山涧的水。
三捧寒星砂分三次撒入，第一次如细雨，第二次似落雪，第三次若晨雾。
丹液的颜色逐渐变深，最后凝成两团琥珀色的光。
“收丹！” 炉身发出两声闷响，比清灵散的脆响沉了几分。
钟无尘抢在林渊之前掀开炉盖——两枚凝气丹躺在炉底，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在晨雾里泛着暖光。
“双丹齐出......”他伸手去拿，指尖在丹丸上方顿住，“成丹率百分之百？” 林渊擦了擦额角的汗：“学生运气好。”
“运气？”钟无尘突然笑出声，震得崖边的松树簌簌落针，“我云鹤宗丹道一脉，上回出双丹还是三十年前我师父在时。”他转身看向林渊，目光里的火焰烧得更旺，“跟我来。” 演丹峰的丹室里，檀香缭绕。
钟无尘坐在主位，面前摆着盏新沏的茶。
林渊站在案前，能闻到茶里混着淡淡的丹香——这是用炼丹余火焙的茶叶。
“你是否曾在别处习得丹道？”钟无尘突然问。
林渊的手指轻轻抚过胸口的黑巾：“学生只是......喜欢琢磨细节。” “琢磨细节。”钟无尘重复着，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外门弟子令牌，“若你愿意，我收你为亲传弟子。” 林渊的呼吸一滞。
亲传弟子意味着能进丹阁看古籍，能得长老亲自指点，能......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躬身道：“学生愿拜入长老门下。” 钟无尘站起身，从袖中取出枚玉印，在林渊的令牌上盖下丹纹。
玉印触到令牌的瞬间，林渊识海里的古碑突然发出轻鸣，青铜影子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明日起，你搬去演丹峰。”钟无尘将茶盏推给他，“先喝了这茶。” 林渊捧起茶盏，茶香混着丹香涌入鼻端。
他仰头饮尽，突然发现盏底沉着粒小丹丸——凝气丹，和他方才炼的一般模样。 “这是你方才炼的第二枚。”钟无尘转身看向窗外，“留着，以后你会明白它的意义。” 离开演丹峰时，林渊回头望了眼丹室。
晨雾已经散了，丹炉里的火还在烧，火苗舔着炉壁，像在写什么字。
他摸了摸腰间的新令牌，上面的丹纹还带着体温。
“原来，规则......真的可以改写。”他喃喃道。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远处传来刘伯的声音：“小渊！ 明日去库房帮我搬批药材，是新到的百年朱果......“ 林渊应了声，加快脚步往丹房走。
识海里的古碑又开始发烫，青铜纹路里，一行血字缓缓浮现：“丹道之上，另有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