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来自京城的寒风却已带着别样的凛冽,吹入了经略使行辕。
林惊澜端坐于书案后,指节轻轻敲击着苏云裳那封密信,眸光深沉如夜。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京城特有的朱紫权谋与胭脂硝烟气息。
“功高震主……”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更何况他如今手握重兵,雄踞北疆,又接连立下大功,若朝中无人忌惮,那才是怪事。
“大人,”慕容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见他眉宇间凝着思虑,便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京城有变?”
林惊澜将密信递给她,没有隐瞒。慕容婉迅速浏览完毕,秀眉也随之蹙起:“二皇子贼心不死,陛下龙体欠安,太子监国……这确实是多事之秋。”她看向林惊澜,眼中带着担忧,“朝廷是否会……鸟尽弓藏?”
“鸟未尽,弓岂能藏?”林惊澜冷笑一声,“鞑靼王庭尚未伤筋动骨,血狼军背后之人也未揪出,北疆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只是,有些人眼里,恐怕只有权力倾轧,而无江山社稷。”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不过,云裳提醒得对,是时候早做绸缪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惊澜看似一切如常,继续整训惊澜军,巡视边防,处理政务。但暗地里,数道指令已通过听风阁的隐秘渠道,悄然发出。
一批由惊澜商号精心挑选的“北疆特产”——诸如上好的皮货、药材,以及一些看似不起眼、实则价值连城的奇珍异玩,被打包装箱,由可靠的队伍押送,目的地直指京城某些重臣的府邸,以及……东宫。这不是贿赂,而是一种姿态,一种示好与维系关系的必要手段。同时,随行的还有听风阁最精锐的探子,他们的任务是更深地渗透京城,尤其是监控二皇子一党及与军方宿老、宫内大珰的动向。
另一方面,林惊澜加强了对北疆内部的控制。他借着惊澜军成立的契机,进一步梳理各镇人事,将一些能力平庸或立场可疑的官员明升暗降,或调离要害岗位,同时大力提拔在野马原之战中表现出色、且对自己忠诚的将领和官吏。岳擎天、马彪等人被赋予了更大的权责,慕容婉的右军也迅速补充兵员,加紧训练。
澹台明月则被委以一项特殊任务——利用她的医术和异域知识,秘密改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止血散,并尝试配置一些应对常见疫病和毒物的药剂。林惊澜深知,无论在战场还是朝堂,拥有别人没有的技术和资源,便是多一份底气。韩灵儿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她的家传医术与澹台明月的异域技法相互印证,竟颇有收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半月后,朝廷的明发谕旨与兵部文书终于抵达宣府。谕旨中对林惊澜野马原大捷不吝褒奖之词,赏赐了金银绢帛,并加封其为“太子太保”,虚衔显耀。但在具体的兵部文书中,却隐隐透出不同的意味。
文书肯定了惊澜军的组建,却强调其粮饷补给仍需由北疆各镇原有渠道统筹拨付,并言明“惊澜军”乃为应对北疆危局之权宜之计,其编制、员额需随时根据战况调整,并需定期向兵部详呈兵马钱粮细目。更微妙的是,文书末尾,兵部以“协防策应、稳固边防”为由,提议由大同镇抽调五千兵马,置于临近宣府的某处要隘,“以便与惊澜军互为犄角”。
“互为犄角?”岳擎天看完文书,浓眉紧锁,“大人,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要派兵在一旁盯着!大同总兵王弼,可是出了名的老滑头,与京城几位国公爷关系匪浅!”
马彪更是直接一拍桌子:“娘的!咱们在前线打生打死,他们在后面搞这些小动作!这兵要是过来,到底是防鞑子还是防咱们?”
慕容婉相对冷静,分析道:“此举应是朝中有人授意,意在掣肘。若我们断然拒绝,便是授人以柄,坐实了拥兵自重的嫌疑。可若让其过来,无异于卧榻之旁他人酣睡。”
林惊澜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出。他指尖划过文书上“大同镇”三个字,淡淡道:“既然兵部有此‘美意’,我们岂能辜负?回文兵部,就说本官感念朝廷体恤,对大同友军前来协防,不胜欢迎。请他们尽快拨付这五千人马的一应粮饷军械,并明确其驻防归属与调遣权限,以免令出多门,贻误战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另外,以本官太子太保、北疆经略安抚使的名义,行文大同总兵王弼,除了重申欢迎之意,再问问他,去年大同镇亏空的二十万石军粮,以及拖欠士卒的三个月的饷银,朝廷打算何时补足?本官或可代为上奏催请。”
岳擎天和马彪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大人这一手,看似顺从,实则以退为进,不仅将了兵部一军(粮饷问题),还顺手给大同总兵王弼挖了个坑(亏空问题),更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关心友军)。
“至于京城……”林惊澜目光再次投向南方,语气莫测,“听闻太子殿下监国后,欲整顿漕运、清查亏空?我这太子太保,或该上一道奏疏,以北疆见闻,建言‘强兵必先足饷,足饷必先清源’,并附上一些……关于漕运、盐政的‘浅见’。”
他不仅要防守,更要主动出击,将朝堂的水搅浑,让那些想要对付他的人,先尝尝被烈火烹油的滋味。
京城的暗流已然涌来,而北疆的惊澜,亦非只会被动承受风雨的池水。风浪越大,鱼越贵!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