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协查回执复印件折好，放进西装内袋。笔尖在文件末尾的设备识别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合上卷宗。他站起身，窗外那栋写字楼的LEd屏还在滚动新闻，但字迹已看不清。走廊灯亮着，保洁员推着车经过，水桶晃出轻微声响。
法院第一审判庭，上午九点整。
旁听席坐了大半，老陈坐在靠后的位置，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林远走进原告席时，听见对面传来翻动材料的声音。被告律师已经就位，正低声和身旁的人说话，神情并不紧张。
法官敲响法槌，宣布庭审继续。
对方律师率先起身，声音平稳：“鉴于原告方提交的部分材料涉及非法取证，我方申请排除其录音证据及协查回执的法律效力。”他顿了顿，“尤其是所谓‘中介收款’的推论，纯属主观臆测，缺乏直接关联。”
林远没有立刻回应。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电子卷宗系统界面，将屏幕转向书记员方向。“请查看第3号至第14号文件的上传记录。”他说，“所有材料已于昨日下午五点前完成备案，时间戳经司法认证平台同步验证。”
法官低头看了眼记录表，微微点头。
“根据《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林远继续道，“证据的真实性与关联性应优先于形式异议。若仅以程序质疑为由否定全部内容，实则是回避实质审查。”他的语速不快，每个词都落在节拍上，“对方试图用技术争议掩盖事实核心——他们收买了证人。”
法庭安静了几秒。
对方律师皱眉：“你这是倒打一耙。我们有租房合同、银行流水，交易真实存在。反倒是你，拿一段模糊录音和所谓的设备码，就想定性他人违法？”
林远起身走到展示台前，插入U盘。投影画面切换，一段增强后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中，一名男子穿着灰色夹克，提着黑色信封走进银行柜台。他办理的是现金存款业务，金额五万元。镜头拉近，信封一角露出半截红边——与五金店旧案档案中的“封口费标准包装”样式一致。
“这是w.Y.失联当日，中介李某进入银行的记录。”林远说，“同日，一笔五万元款项从‘新启文化’账户转入其个人账户，资金路径清晰。”
对方律师冷笑：“巧合罢了。你能证明这钱就是封口费？”
“能。”林远调出协查回执，“这笔转账的终端设备识别码为E9F3A7d1c5。而w.Y.最后一次登录云账号所用设备，型号代码尾号为E9F。技术部比对确认，两者为同一类型移动终端，且该设备曾在李某名下手机号绑定记录中出现。”
他停顿片刻，“更关键的是，该账号在w.Y.失联前两小时，删除了全部聊天记录与文件备份。操作Ip归属地，正是被告集团下属‘众维公关’服务器所在地。”
旁听席有人低声议论。
对方律师脸色微变，但仍强撑：“这些全是间接证据！你没有目击者，没有书面承认，凭什么说是我们指使？”
“我不是在讲故事。”林远翻开协查报告第一页，“我在还原流程。第一步，制造信访举报；第二步，切断证人联系；第三步，发动舆论攻击。这套操作，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标准化作业。”他抬头看向法官，“如果每一次都只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
法官手指轻敲桌面，示意双方暂停。
林远回到座位，手边是早已整理好的证据链图谱。他没再看一眼，而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法官开口：“原告方提交的技术比对材料，形式合规，具备初步证明力，予以采信。被告可进行质证。”
对方律师沉默了几秒，才勉强开口：“我们……请求休庭核实相关数据。”
“不必。”林远再次起身，“还有最后一项证据。”
他打开另一份文件夹，取出第三方平台出具的数据报告。“自上周三起，共七篇针对我方当事人的抹黑文章集中发布。首发账号注册Ip均指向‘众维公关’办公网络段。其中三篇文章的广告收益流向，与被告集团子公司存在交叉持股关系。”
投影切换，一张资金流向图缓缓展开。
“发布时间轴也值得注意。”林远指着图表，“法院收到举报信的时间是周一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而所谓‘内部知情者爆料’的文章，最早出现在当天下午三点。逻辑上，不可能存在泄密源头。”
对方律师猛地站起：“你这是污蔑！我们才是被舆论攻击的一方！”
“那你解释一下，”林远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些账号的运营策略、发文模板、甚至错别字习惯都高度一致？为什么它们都在同一时间段突然停止更新？是因为真相浮出水面，还是因为任务完成了？”
法庭陷入短暂寂静。
对方律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他低头翻了翻材料，动作有些慌乱。
林远坐回原告席，目光扫过对面。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有力。
法官看了看时间，宣布：“鉴于新证据提交完毕，双方是否还有补充陈述？”
对方律师犹豫了一下，“我方……需要时间评估。”
“可以理解。”法官点头，“但本案已多次延期，不宜再拖。请原告方做最后陈述。”
林远站起身，手中握着那份卷宗。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环视整个法庭。老陈坐在后排，双手终于松开了扶手。周正言虽未到场，但助理刚刚递来一张纸条：**直播信号稳定，所里全员在看**。
“我们起诉的目的，从来不是阻止一次收购。”林远说，“而是要问清楚，当规则被当成工具，当程序成为遮羞布，法律还能不能守住底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们以为只要做得隐蔽，只要有人闭嘴，事情就会过去。但他们忘了，每一笔转账都有记录，每一次登录都留痕迹，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更多谎言去圆。而真相，只需要一次对齐。”
他翻开最后一页。
“请求依法认定被告恶意收购成立。”
法官抬起手，准备宣布休庭合议。
就在这时，被告席后排一名男子突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林远注意到了那个背影——是恒正所常驻法务，此前从未露面。
他没叫住那人，只是默默记下了离开的时间。
笔尖悬在“请求”二字上方，迟迟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