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员刚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喊了一声。林远没有动，老陈也站着没走。
“我们得把刚才的事理一遍。”林远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
老陈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活动了下手指。刚才在b1，他蹲得太久，膝盖有点僵。
林远走到长椅边坐下，背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支笔。本子边缘已经磨损，纸页翻得发毛，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地点、人名。
“从进b3开始。”他说，“我先说我的部分。”
老陈靠墙站着，低头看着自己沾灰的鞋尖。他知道林远要的是什么——不是夸谁打得准，也不是谁救了谁，而是哪里出了错，下次能不能做得更好。
“我们推进时分成两组。”林远低头写，“我和陈默走南侧走廊，你负责西侧通风井方向。原计划是二十分钟后汇合，实际用了三十七分钟。”
他停顿了一下，“延迟是因为我在配电房门口多停了五分钟，确认弹道标记。”
老陈抬起头：“那块地砖裂了，你不看，后面作证站不住。”
“我知道。”林远点头，“但那时候我没告诉你我要留那么久。你那边已经清完两个房间，等指令等了八分钟。”
老陈没反驳。确实，他在第三个拐角处蹲了好久，耳机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下次行动前，”林远写下一行字，“所有停留点必须提前报备，哪怕只停两分钟。”
老陈想了想：“还有，对讲机信号在c2那段不稳定。我说‘有人设绊线’，你过了十秒才回话。要是真有埋伏，那十秒够出事了。”
林远把这点也记下：“换设备。旧型号不行了。”
他翻了一页，继续说：“控制室红灯熄灭后，我没有立刻进去。等了四分钟才让陈默靠近门缝观察。这期间，郑世坤副手可能已经从地下通道跑了。”
老陈摇头：“跑不了太快。我封了b3东侧井口，他只能绕远路。而且他手里拿着U盘，动作不会快。”
“但他跑了。”林远说，“我们在控制室耗了太久。确认系统崩溃用了六分钟，其实三分钟就够了。”
老陈没接话。他知道林远说得对。胜利之后最容易松劲，可敌人不会等你喘口气。
林远合上本子，抬头：“你觉得哪一步最不该？”
老陈沉默了几秒：“我不该一个人去拆陷阱。应该先报位置，等你们支援。”
“你拆掉了？”林远问。
“拆了。绊线连着两个烟雾弹，藏在检修道拐角。要是没发现，你们进来时一触发，整个通道全是白烟。”
林远重新打开本子，写：“所有隐蔽装置排查，必须双人到场。”
他顿了顿：“还有件事。你在柜子后面看到刮痕，是怎么判断他们搬得急的？”
老陈皱眉，像是在回忆细节：“柜子背面有泥印，和地面颜色不一样。拖动的时候蹭到了墙角，留下三道平行划痕。正常搬东西不会这么歪。”
他又补充：“而且门框上有擦痕，高度在一米二左右。说明他们是斜着往外拽的，没抬起来。”
林远记下来：“痕迹分析要列进行动清单。以后每个房间清完，先拍四周墙面和地板。”
老陈点点头：“还有一点。你们太依赖电子记录。技术组收文件时，有个警员直接把几份纸塞进同一个袋子。要不是你拦着，那些压痕就毁了。”
“纸质材料容易被忽略。”林远说，“但我们这次的核心证据，偏偏是从一张黄纸上找出来的。”
他摸了摸胸口，存储卡还在。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刚才那一仗，赢在细节，也差点输在细节。
林远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接下来是信息环节。”
他看向医院方向，声音低了些：“陈默留下的那两张纸，写着旧货市场三号仓。他没说为什么藏那儿，也没说谁经手过。”
老陈问：“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万一出事，有人能接着查？”
“应该是。”林远说，“但他一个人保管，风险太大。如果他今天没撑住，或者包被人拿走，线索就断了。”
老陈明白他的意思：“以后重要东西不能只放一处。”
“也不该只由一个人知道。”林远写下，“关键信息必须分开保存，至少两个人掌握不同部分。”
他合上本子，轻轻敲了两下封面：“这次我们拿到了主证据，清了现场，抓了人。但从头到尾，只有陈默一个人了解全部流程。我要是出事，没人能接下去。”
老陈盯着他：“你现在想通了？”
“想通了。”林远说，“以前我以为只要守住证据就行。现在知道，光守不住。得让人也能继续走。”
老陈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坐到长椅另一头。工装裤上的灰蹭到了椅子面，他也没拍。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两名技术员推着空箱走过，朝电梯走去。灯光忽闪了一下，很快恢复。
林远低头看表：凌晨三点五十一分。
“还有件事。”他说，“陈默提到的那两页笔记，一页是地点，一页是名字。李振国、王建平、周海涛——这三个姓氏出现在三年前的资金流水里。”
老陈皱眉：“同一批人？”
“可能是。”林远说，“但我们现在没法查。警方已经接管，我们不能再碰原始卷宗。”
“那就等。”老陈说，“等他们交出来。”
林远摇头：“不能等。信息一旦归档，再调就是程序。我们得有自己的备份机制。”
他翻开本子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建立独立信息存档点。不联网，不定位，由可信人员分别保管。”
老陈看着那行字，忽然问：“谁来管？”
林远没回答。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
他只是把笔盖拧紧，插回笔记本环扣里，然后将本子放进背包，拉好拉链。
老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肩膀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活动了下脖子，看向控制室方向。
门还开着，里面漆黑一片。桌上的断线垂着，像干枯的藤。
“这一趟。”老陈低声说，“比我想的难。”
林远点头：“比我预想的也乱。”
“但好在。”老陈说，“没丢人。”
林远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疲惫压在肩上，不是那种睡一觉就能好的累，而是脑子还在转，身体却快撑不住的虚脱。
林远靠在长椅背上，闭眼几秒。眼前还是红灯熄灭那一刻的画面。不是兴奋，不是解脱，是一种沉下去的感觉。
老陈忽然开口：“下次行动，带上我。”
林远睁开眼：“你不怕？”
“怕。”老陈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林远没回应这句话。他只是把手伸进胸前口袋，确认存储卡还在。然后又摸了摸背包外侧的小袋，移交单也在。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地上还有半截电线，被踩进了地砖缝里。
“这里。”他说，“明天会有人来彻底清理。”
老陈站在他身后：“然后呢？”
林远没回头。他的视线落在墙上一道浅浅的划痕上，像是有人用硬物刮过。
“然后。”他说，“我们开始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