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地铁口，风从通道尽头吹进来。他把防水袋贴着胸口放好，外面套着厚外套。早晨六点十七分，路上还没什么人。
他没打车，也没用手机叫车软件。三站地铁，七分钟步行，路线昨晚就记熟了。下车后他走得很慢，每过一个路口都停下来看一眼身后。
鉴定中心在市司法局旁边的小楼里。门口挂着牌子，字很小。他推门进去时，工作人员刚打开灯。
柜台后面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林远递上委托单，编号是系统生成的，匿名的。材料一份份拿出来，压在玻璃下。对方核对清单，签字，盖章。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三项检测。”林远说，“签名、墨迹时间、纸张来源。”
“收到。”工作人员把文件收进专用箱，贴上封条。
林远留下一个手机号，只开通二十四小时。填完表他转身离开，没回头。
回到律所地下室，他走进档案室。灯光亮起，架子上的文件盒整齐排列。他从最里面抽出一本空白案卷，封面写上“恒正科技技术转让纠纷”。
他拿出起诉书模板，开始写第一行：原告赵志明，被告恒正科技有限公司。
四项主张列得很清楚。合同签署无效，程序违法，产权归属错误，存在恶意串通。每一项下面，他标出对应的证据编号。登记簿照片是A-1，工商备案是A-2，签名比对图是A-3。
白板被擦干净了。他写下三个词：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然后贴上打印的小图。每一张都用回形针固定。
中午吃饭时他去了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和两个饭团。回来后继续翻《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三条加了重点线。又查了最高法去年的一个判例，编号（2023）民终字第187号，类似情况判了合同无效。
第三天上午十一点，前台打电话来。
“有你的快递，加急。”
林远立刻下去。信封是牛皮纸的，封口完整，编号和委托单一致。他拿回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桌前。
拆开之前，他先检查封条。没有拆过的痕迹。里面的报告装订整齐，首页有鉴定中心公章和钢印。
他一页页翻过去。
前四页是技术分析。第五页写着结论：“检材中‘张某’签名字迹与样本笔迹特征不符，倾向非本人书写；印油成分显示盖章时间晚于标注签署日至少七日。”
他停下来，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然后合上报告，站起来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抽屉，把原件放进去。锁好。
回到座位，他重新打开报告，复印三份。一份放进案卷，标上“A-1正式鉴定”；第二份夹进笔记本；第三份塞进另一个防水袋，准备备用。
他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标题打出来：诉讼材料汇编。
光标闪着，他开始录入鉴定结论。
刚写完第一段，手机响了。是老陈的号码。
他接起来。
“结果出来了。”他说，“是我们想的那样。”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好。”老陈的声音低，但听得清。
“下一步要见张某。”林远说，“医院那边我还没动。”
“别走明路。”老陈说，“那个李某，现在还是联系人。”
“我知道。”
“他们给你递纸条，不是帮你。”
“所以我要确认张某还在不在三楼。”
老陈没说话。
林远接着说：“如果人换了地方，或者状态不对，我们就换方案。”
“你打算怎么查？”
“先调病历权限，再找医生。”
“小心。”
“嗯。”
挂了电话，林远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翻开笔记本，在行动计划下面加了一条：核实张某当前住院信息及主治医师身份。
下午两点，周正言路过档案室门口。他看见林远在里面整理文件，停下脚步。
“进展怎么样？”他问。
“等鉴定报告。”林远回答。
“快了吧。”
“应该快了。”
周正言点点头，走了。
林远没提已经拿到的事。他知道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早。
第四天早上，他又去了趟鉴定中心。这次是取补充材料。一份关于印章油墨成分的详细说明，附带检测仪器编号和操作员签字。
回来后他把新资料归档，同步更新电子目录。虽然不用云端，但他做了本地备份，存进U盘，贴上标签。
晚上七点，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
他把所有证据再过一遍。从登记簿照片到工商记录，再到两份签名对比图，最后是鉴定报告。顺序排好，编号对应，每一步都能闭环。
他拿出一张新纸，画出证据链结构：
A. 园区登记簿证明李某代签
b. 工商备案时间早于实际签署日
c. 签名笔迹鉴定确认非张某本人
d. 印章墨迹检测显示滞后七日以上
四个点连成一条线。
他写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协议生效后再补签？
答案只有一个：当时的文件根本不存在。
这已经不是程序瑕疵了。
他合上案卷，抬头看墙上的钟。七点五十三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也不是短信。
是一封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市人民医院信息系统，主题：病历查询授权成功。
他点开。系统确认他作为代理律师的身份已通过审核，可查看张某名下公开医疗信息。
他登录后台，输入工号和验证码。
页面跳转，出现患者基本信息：
姓名：张某
科室：康复科三楼
床位：312
入院时间：2023年12月8日
诊断：脑梗后遗症，语言功能障碍
他往下拉，看到最近一次探视记录。
家属联系人：李某
探视频次：每周两次
最近一次：昨日15:20，停留47分钟
林远盯着屏幕。
李某昨天去过。
他退出系统，关闭浏览器。桌面恢复空白。
他重新打开“诉讼材料汇编”文档，在最后加了一句：
“关键证人张某目前住院，意识受限，近期被对方人员频繁接触。建议立即申请法院调查令，调取其真实意愿表达记录。”
敲完回车，他伸手去关灯。
手停在开关上。
门外走廊传来钥匙声。很轻，但确实有人在开门。
不是他的办公室。
是档案室对面那间。
他没动。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一阵脚步声走进去，然后停下。
几秒钟后，灯亮了。
林远缓缓松开开关，坐回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