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铭嗓音清哑，垂下眼：
“妈认袁菲，她脑子不清楚，认死理儿，就算把你接回去，她也不会认你，还会把你撵出家门。就像对我一样.....”
周黎晓听完，倒是没有激起太大的情绪。
空气安静了几瞬，只有灶台上锅里炖着的肉咕嘟咕嘟冒响。
她转过身，揭开锅盖，拿筷子小心翻了翻，避免糊锅，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一锅炖到软糯的红烧肉给搅和烂。
身后继续响起万子铭的声音：
“...她这几年一直闹着，想把袁菲接回身边抚养，爸爸都找借口糊弄了过去，他还没说通妈那关。”
“就算你跟我回去了，为了避免她脑子一糊涂胡思乱想受刺激，也只能和我一样住在外面，不能回家。”
“所以他一直不敢面对你，也不敢来接你，他就是在拖延时间，在装傻，在他心里最在乎的还是那个疯女人，并不是我们。”
周黎晓从他这几句话里，听出了怨怼和恼恨。
她沉思片刻，眨了眨眼，将锅盖盖上压了条缝隙，然后转过身走到万子铭身边，蹲下来微微昂起下巴和他对视。
“子铭，你看看我，跟她长得像么？”
万子铭眼神闪了闪，唇瓣浅抿轻轻点头。
“像，一模一样。”
周黎晓笑，“那就是了，如果我出现在她面前，喊她一声妈妈，说我回家了，拉她站在镜子前面，她会认为我不是她女儿么？”
万子铭眸色微深，没接话。
“她会认我，一个跟她长得这么像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周黎晓说。
万子铭：“她会以为你是袁菲！她满脑子都是‘菲菲’！”
“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周黎晓柔声说，“重要的是，就算袁菲跟我站在一起，她也会明白，我才是亲生的。”
万子铭眉心倒竖，眼里也深处几分戾气：
“那我呢？我没那么像她，她甚至都不记得生过我！就连我的腿变成这样，她也漠不关心！她永远不会认我，我也永远不会认她。”
周黎晓看着他隽秀且未脱稚气的脸，不由感到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头。
“她会认的，我会想办法让她想起来你，认得你。”
“我不稀罕！”
万子铭歪头避开她的触碰。
“子铭...”周黎晓无奈。
“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清楚。”万子铭冷淡说道，“别看我现在好像对你很好，就认为她们也一样会对你好。”
他眼神冷漠看向周黎晓：
“我对你还不错，是因为你跟我同命相连，等你被他们伤了心，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什么意思。”
说完话，万子铭推动轮椅从厨房门口离开，只留给她一个疏离背影。
周黎晓看着，慢慢站起身，不禁叹了口气。
她做了四菜一汤，菜全是万子铭点的，但他自己却没吃多少，明显心情不佳。
周黎晓盛一碗汤给他。
万子铭说：“这房子离考试点儿近，等考试那两天，你就住我这儿。”
她抬眸看看少年，点头说好。
当天晚上，周黎晓就睡在另一间房间里，睡意很淡。
她想这栋厂房家属楼，出去后斜对面街就是城里中学，比小院子不知好多少，从这里走路过去只需要三五分钟。
万子铭这个孩子，脾气是古怪刁钻，但心地很好，最起码对她很好，跟她亲近。
高考前一天，周黎晓就带了几件行李，住在了万子铭租的房子里。
之前收拾的胡师傅家的小院子，算是白收拾了。
隔天她起个大早，煮两碗面条，一碗给万子铭。
面条上铺两枚煎蛋，图个好寓意。
“一年就考这么一回，祝自己门门拿满分！”她许了个愿，然后开始吃面。
万子铭嗤笑，“拿不了没啥，考不上，出国呗，咱家缺不了你吃穿用度。”
周黎晓暗暗翻白眼，当没听见。
吃完早餐，她碗都没刷，最后又检查了一遍书包，跟万子铭说了一声，就独自出了门。
等进校门的时候，才发觉身后跟着个大汉。
她轻笑摇头，心想，这是把自己当孩子了。
敛起思绪，周黎晓握着双拳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才进了考场。
*
考试连续两天。
周黎晓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万小少爷破天荒在校门口等她，她兴奋的跑过去，手撑在膝盖上跟他说：
“我觉得这次考的还不错！感觉高考题也没那么难，好多题都是我见过的！十拿九稳！”
万子铭挑了下眉，眼里笑意掩不住：
“成绩都还没出，别得意太早，小心乐极生悲。”
周黎晓白他一眼，直起身嘟囔了句：
“你咋来了？不在家好好待着，谁让你来接我...”
这年头，坐轮椅还在街上溜达的人，满城找不出第二个。
可想而知万子铭出行一趟，有多引人注目。
他年纪不大，又是那个傲娇的脾气，周黎晓从心底里不想他接受那些异样目光。
但这一点，万小少爷自己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外人那些异样目光。
“来给你庆祝啊！”他说，“下馆子吧，今天不做饭，好容易考完，这两天好好歇歇。”
“又花钱，大手大脚...”周黎晓嗔道。
“花呗。”万子铭自己转动轮椅，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钱，不花白不花。”
周黎晓怔了下，上前替过推轮椅的大汉，自己握住轮椅手柄。
她推万子铭朝前走，垂眼看着少年乌黑漂亮的发旋，细声说：
“你这么个花法儿，他不恼你？”
万子铭低嗤一声，“恼什么？除了钱，他还能给我什么？”
“......”
周黎晓不再说话。
最后，她们也没上国营饭店，而是叫人去饭店打包了菜回来，在出租房里庆祝。
万小少爷提议，“这么高兴，不喝两杯？”
“你多大？”周黎晓瞪他一眼。
“别管我多大，我早就吃过洋酒。”
“早我不管，现在不行。”周黎晓夹一大块肉给他，“好好吃你的菜！”
万子铭不服：“你管我？”
“我管了，咋？”
周黎晓挑高眉，一脸的‘我绝不会放纵你，不服憋回去’。
万子铭抿住唇 ，垂下眼老老实实吃菜。
这天晚上，她睡得极其踏实，有一种终于丢下担子的舒坦感，梦里都是自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坐车上首都了。
只不过开车来接她的，是贺骏山。
他问她，顺路，要不先扯证？
周黎晓扑哧一笑，笑醒了。
睁开眼，就发现外头艳阳高照，天已经亮的很。
想起万子铭还等着她做早饭，急急忙忙翻身坐起，掀被下床。
及拉着拖鞋披头散发的开门出来，一眼就瞧见坐在红木沙发上的男人，整个人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