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骏山淡笑低头，没接他冷嘲热讽的话。
他问：“听说你是拖家带口来的，红岩镇那边很多年没发生过这么大的灾情，还是火灾，先前逐级推报到首都，军区还派了人送赈灾救济过去。”
“你没回老家看？”
“有什么可看。”杨志刚冷声道，“都烧光了。”
贺骏山点点头。
“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不容易吧。”
“专程跑来看我笑话？”杨志刚嗤笑。
贺骏山摇头，“不，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毕竟你们突然跑来首都，我也忍不住多想。”
杨志刚皱眉，一时也没想明白，他们来首都有什么值得贺骏山多想的。
“...之前在南岭，你们都离婚了，你那老母亲还一直纠缠黎晓，动不动就跟她寄信，现在你们又拖家带口跑来首都。”
贺骏山抬眼打量他，瞬间面无表情，“这是连我都想纠缠，觉得贺家的门栏很好攀吗？”
杨志刚呆了呆，满眼不可置信，这个自负又莫名其妙的人，是贺骏山？
“你，你说什么？”
贺骏山勾唇，“别装了，一家老小都出现在首都，你是不是后悔了跟黎晓离婚，所以跑来居心叵测，想恶心我们。”
杨志刚眨了下眼，呆愣不语。
后悔了么？
以前他没想过，可贺骏山这么一问，他倒是忍不住想起了周黎晓，然后更忍不住在心里拿周黎晓跟阮宁比较。
阮宁现在大着肚子，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白天干活晚上跟他哭，整个人病恹恹的没一点精气神儿。
还动不动就被他妈挑刺，跟他大嫂起冲突。
假如换了周黎晓，她能吃苦，又能干，至少妈不会动不动就挑刺，婆媳关系也没有那么差。
关键是，阮宁最不好的一点，总念叨死去的王壮壮。
杨志刚以前还会觉得愧疚自责，现在听多了，就觉得阮宁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愧疚自责好偏向他。
可她明明都怀了自己的孩子了，还总是哭哭啼啼抱怨这抱怨那，让他记着自己欠她的，欠王壮壮一条命。
杨志刚每每想起，都觉得很膈应。
难道跟着他就全是委屈，处处都吃了大亏么？
自己又何尝不是？
要不是为了她们母子，自己不会被强制转业，说不定已经又往上升了，当初要是和周黎晓好好过日子，现在没准儿孩子都出生了。
哪怕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就算他妈带着嫂子侄子来投奔，周黎晓也能帮衬他伺候好家里头，不至于事事都要他亲自来管，不至于活的这么累。
阮宁总是抱怨，总是只想着自己，从没站在他的角度去替他想想。
现在这鸡飞狗跳的苦日子，难道是他杨志刚愿意过的么？
贺骏山不动声色观察他，发现他似乎有点恍惚，脸上神情隐隐是流露几分气恼沉郁和悔意。
他眼底的光微凛，“杨志刚，识相的就卷铺盖滚，别逼我动手。”
杨志刚回过神，看了眼贺骏山，眼神闪烁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笑不可遏，笑声沙哑用力，笑了半天才指着贺骏山道：
“哦~，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自信啊！哈哈哈哈，看来你也清楚，你年纪大还带个野孩子，周黎晓年轻又是黄花大闺女，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啊？”
“贺骏山啊贺骏山，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杨志刚极尽嘲笑和讽刺。
贺骏山面无波澜睨着他。
这会儿终于能确定，杨志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人挑唆利用导致居心叵测。
既然这样，更应该趁早解决他们。
“今天之内，工厂的老板会解雇你，明天天亮前你们如果还在首都，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抛下这句话，贺骏山淡淡转身离开。
目送他背影彻底消失，杨志刚脸上扭曲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他皱紧眉，脸色灰败。
逞几句口舌之快无伤大雅，可如果真被工厂开除，他们还不走，在贺骏山的地界，他想收拾他们易如反掌。
别人他不清楚，跟着贺骏山出过任务的人知道，他这人心狠着呢。
为了完成任务，杀人不眨眼的事他们干多了。
如果他成了贺骏山的眼中钉，后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管了，得走.....
*
下午下工。
杨老太、赵秀芬和阮宁先后从车间赶回来，就发现地上堆着几个行李袋。
简易宿舍里，她们平时用的东西几乎全都收拾干净了。
杨志刚坐在破旧的木沙发上，正看着床上的杨木生抽烟。
杨老太惊愕的开口：“刚子，你这是干啥？收拾东西干啥啊？”
杨志刚这才抬眼，看了眼三个女人，面无表情说。
“厂子不要咱们了，吃完最后一顿饭，咱就得走。”
“啥？！”
赵秀芬眼珠子瞪圆，立马不干了。
“为啥啊？！咱干的好好儿的，我今天，我跟妈今天还多干了十个件儿呢！凭啥说不要咱就不要咱了？！”
杨老太也皱紧眉，“是啊，为啥？这总得有个理由吧？”
赵秀芬猜测：“总不能是因为我们嘴多？可我们每个人都干活儿了呀！干得多，按人头拿饭票的，没让他们吃亏啊！”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杨老太拍了下大儿媳的手臂，走到儿子面前。
“怎么说的？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实在不行，妈去找那老板！”
“找什么找？”杨志刚不耐烦的碾灭烟蒂，“你见过老板么？你知道谁是老板？再说，你跟人家老板非亲非故，也说不着！”
他们到这儿时间不久，直到现在都还没正式见过工厂老板的面，这一直都是老板留在厂里的几个亲信在管理厂子。
“那也不能说撵走就撵走啊！”
杨老太也拔高声调：“我们三个是临时工，可你是正式工吧？当初他们可是出双倍工薪把你从机械厂挖来了！现在说不用就不用，总得给个说法儿才行！”
老太太气够呛，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气势十足冷哼一声。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今天还就豁出这把老骨头了，非得找他们去要个说法儿不行！”
“诶，妈！我跟你一块儿去！”赵秀芬急忙说道。
她可不想再颠沛流离的，儿子还需要人照顾，需要钱治病呢！
大不了就撒泼耍赖一哭二闹三上吊，出了人命谁也担不起责任，她就不信，那帮人还能硬生生把她们一家子撵走！
婆媳俩挽着胳膊就要出去。
阮宁扶着腰杵在门口一直没吭声，见状，捂着肚子侧过身，给她们让开出路。
“都给我回来！”
杨志刚怒吼一声，“有完没完！这个家谁在当？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