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东岸，秦军大营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在晨曦的微光中苏醒。经过一夜休整，虽然疲惫未能尽去，但那股大胜之余、兵临城下的亢奋情绪，依旧在军营中弥漫。炊烟袅袅，兵刃的打磨声、战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号令声交织在一起，酝酿着风暴来临前的肃杀。
苻坚一夜未眠。他登上临时搭建的高高望楼，凝望着西方。长安城巨大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愈发清晰，那熟悉的城墙、角楼，甚至隐约可见的未央宫轮廓，都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不甘的匣子。逃离时的烽火、巷战的惨烈、瘟疫的绝望……一幕幕画面纷至沓来，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属于现代灵魂的部分对即将发生的攻城血战感到本能的反胃，而帝王苻坚的意志，则被复仇的火焰和光复的执念烧得滚烫。
“陛下，”苻晖登上望楼，脸上带着急切的战意，“士卒休整已毕，攻城器械也已准备就绪，是否即刻……”
苻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长安城墙：“姚苌并非庸才，虽遭突袭，惶乱一时，然长安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其必作困兽之斗。强攻，正中其下怀。”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冽：“传令下去：各营保持压迫，弓弩手向前推进，持续对城头进行扰射。投石机给我集中轰击春明门、直城门一段，不必吝啬石弹，朕要让长安城日夜不得安宁！”
“再令，‘绣衣’全力运作，将朕的劝降书信射入城中，告知长安军民：只诛姚苌一人，降者免死！顽抗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同时，散播消息，就说朕已遣偏师北上，截断陇右援军之路，西凉吕光也已向我称臣！”
这是一套组合拳：持续的军事压力施加心理恐惧，精准的谣言瓦解守军意志，离间的策略孤立姚苌。苻坚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撬开这座坚硬的核桃。
命令被执行下去。很快，秦军的投石机发出沉闷的怒吼，巨大的石弹呼啸着砸向长安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砖石碎屑四溅。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扑向城头，压得守军抬不起头。劝降的文书和被刻意夸大的谣言，也通过各种渠道在城内悄然传播。
最初的两日，长安城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打击，却依旧岿然不动。姚苌显然也意识到了局势的危急，他展现出枭雄最后的狠辣与果决。他亲自巡城，斩杀数名怯战或意图投降的将领，以血腥手段弹压内部。将城中豪强子弟编入军伍，挟为人质，逼迫其家族出力守城。甚至将库府中的金银绢帛大量赏赐给士卒，试图收买人心，做最后一搏。
城上城下，箭矢交错，石弹横飞，每一天都有数百甚至上千人伤亡。秦军的攻势凶猛，但长安的守御依旧顽强，战事陷入了短暂的胶着。
然而，苻坚的心理战和谣言战术，正在潜移默化地发酵。城中粮食虽足，但持续的轰击和封锁带来的心理压力巨大。关于援军无望、吕光倒戈的消息越传越广，守军士卒的眼神中开始出现动摇和绝望。尤其是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壮丁和心怀旧秦的百姓，暗中开始串联。
第三天夜里，发生了关键的转折。一批被姚苌强征的、原本属于前秦时期低级军官的士卒，在“绣衣”的策动下，试图发动叛乱，打开直城门。虽然叛乱很快被姚苌的亲卫军镇压下去，参与者被残酷处决，但此事像一根尖刺，深深扎入了长安守军本就脆弱的神经。信任的基石崩塌了，猜忌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姚苌变得更加多疑和暴戾，对麾下将领也动辄斥责鞭笞，使得人人自危。
时机到了。苻坚敏锐地捕捉到了城内气氛的变化。
第四日拂晓，秦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动远程攻击。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战场。
突然，春明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和呐喊声！早已秘密运动到前沿的冲车，对着被投石机连日轰击、已然破损不堪的一段城墙，发起了猛烈的撞击！同时，数架高大的云梯被奋力竖起，悍不畏死的秦军锐卒口衔利刃，开始疯狂攀爬！
姚苌闻讯，立刻调集重兵赶往春明门方向支援，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然而，这依旧是佯攻！
就在春明门激战正酣，吸引了守军绝大部分注意力之时，在长安城西北角的雍门附近，一段相对僻静的城墙下，阴影中悄然汇聚了数百名秦军死士。他们身着深色衣甲，利用夜色的掩护和前几天刻意制造的噪音为掩护，竟然悄无声息地用飞爪和绳索攀上了城墙！
带领他们的，正是浑身是胆的雷恶地！他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上城头，手中短斧挥动，瞬间砍翻了几个尚未反应过来的哨兵。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杀！”他低吼一声，率领死士沿着城墙马道，向附近的城门楼猛扑过去！
这里的守军果然相对薄弱，且注意力都被东面的激战吸引，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砍倒一片！雷恶地部死士疯狂地攻击着绞盘和守卫城门的士兵！
“不好！西北角有敌军上城了！”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
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雷恶地等人竟然真的强行斩杀了城门守军，奋力摇动了那沉重的绞盘！雍门的城门，在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放下！
一直在城外不远处蓄势待发的苻晖，看到城门落下，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城门开了！兄弟们！随我冲进去！直取姚苌老贼！”他一声怒吼，一马当先，率领着数千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过吊桥，涌入长安城门！
缺口一旦被打开，便再也无法合拢！越来越多的秦军从这个缺口涌入城内，与蜂拥而来的守军展开惨烈的巷战！
消息如同丧钟，传遍全城。守军的意志终于彻底崩溃了。“城破了！”的惊呼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取代了战斗的号角。许多地方的守军开始成建制地丢弃武器投降，甚至倒戈相向。
姚苌正在春明门督战，闻听雍门失守，秦军已入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大势已去。
“陛下！快走吧！从西门走，去陇右，还有机会！”亲信将领拉扯着他的手臂，焦急万分。
姚苌望着眼前混乱的战场和如潮水般涌来的秦军，眼中闪过无尽的不甘、怨毒和一丝悔恨。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仓皇下了城头，向着宫城方向退去，试图从西侧突围。
然而，苻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入城的秦军有意识地向着宫城和西门方向压缩、清剿。巷战变得极其残酷，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坊门都在进行激烈的争夺。
姚苌的突围之路被彻底堵死。当他退至西市附近时，身边仅剩下不足百名亲卫，而被苻晖率领的秦军精锐团团包围。
穷途末路，这位枭雄自知再无生路，反而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披头散发，状若疯虎，手持长刀，与亲卫们背靠背做最后的抵抗。
“苻坚！出来见我！你这无胆鼠辈！”他嘶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苻坚并没有亲自前来。他站在刚刚占领的春明门城楼上，冷漠地俯视着远处那场小小的、即将落幕的围杀。对于姚苌，他已无话可说。
战斗很快结束。姚苌的亲卫尽数战死，他本人身被数十创，力竭倒地，被乱刃分尸。其首级被迅速割下，挑于长竿之上。
当姚苌的首级被高高举起，示众于长安街头时，城内残存的抵抗，彻底停止了。
夕阳再次西垂，金色的余晖洒满长安，却无法完全掩盖那弥漫全城的血腥与焦糊之气。街道上尸骸狼藉，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苻坚在文武百官和精锐甲士的簇拥下，缓缓步入这座失而复得的故都。脚下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耳边是零星的战斗余音和士卒们胜利的欢呼。
他没有去皇宫，而是径直登上了未央宫前殿那高大的台基。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座长安城。
望着眼前这座饱经沧桑、伤痕累累的帝都，苻坚的心中百感交集。喜悦、悲伤、疲惫、释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现代的灵魂为这巨大的伤亡和破坏感到沉重，而帝王的身份则充满了光复旧物的巨大成就感。
“姚苌已诛，后秦已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自今日起，长安光复！大秦，回来了！”
“陛下万岁！大秦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震动了整个长安城。
然而，在这胜利的欢呼声中，苻坚的目光却已投向了更远方。长安虽复，但凉州未平，北魏日强，江南依旧…脚下的路，还很长。收复故都，只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