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腾虽已离去,但他那番明显偏袒的裁决,以及离去前看向李凤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储秀宫内外迅速扩散开来。
广场上的秀女们再看向李凤瑶时,眼神已然复杂到了极点。惊惧于她出手的狠辣,好奇于她如何能得七皇子如此回护,忌惮于她这“罪臣之女”身份下似乎隐藏着不容小觑的能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于这种打破常规行事的隐秘向往或嫉妒。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却又在她目光扫过时戛然而止。
李凤瑶无视这些目光,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春桃受伤的手上。那红肿淤紫的伤痕,清晰地诉说着张莲儿的恶毒。她小心地托着春桃的手腕,从怀中(实则是原主身上)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熟练地为其进行简单的包扎固定,避免二次伤害。她的动作沉稳而精准,带着一种军中处理伤患特有的利落感,看得春桃又是一阵恍惚。
“姑娘……您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春桃忍着痛,小声问道。
李凤瑶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平淡:“以前见府里的护院处理过,学了些皮毛。” 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借口,但此刻心神不宁的春桃并未深究,只是觉得姑娘自打入宫后,懂得的东西似乎突然多了很多。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深蓝色宦官服、面色严肃的老太监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负责此次选秀具体事务的内廷管事太监之一,王公公。他显然已经得知了方才广场上发生的冲突,脸色很不好看。
“李秀女!” 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怒气,目光先是落在春桃包扎好的手上,又扫过李凤瑶平静无波的脸,“这才入宫第一天,你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公然在殿外与其他秀女厮打,成何体统!惊扰了七皇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他一来就先声夺人,将主要责任扣在了李凤瑶头上。毕竟,张莲儿背景更硬,且已被七皇子惩戒,而李凤瑶一个“罪臣之女”,自然是更好的立威和甩锅对象。
周围的秀女和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李凤瑶如何应对。春桃更是紧张地抓住了李凤瑶的衣角。
李凤瑶缓缓站起身,面对王公公的斥责,她既未惊慌失措,也未急于辩解,只是行了一礼,声音依旧平稳:“王公公明鉴。方才之事,七皇子殿下已然裁定。张秀女举止失当伤人在先,民女护仆心切,方式欠妥在后。殿下已对张秀女施以禁足抄书之罚,并告诫民女下不为例。公公若觉殿下裁决不公,或民女仍有错处,不妨等殿下折返,再行请示?”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事情已经由更高身份的萧景腾处理完毕,又将了王公公一军——你敢质疑七皇子的判决吗?同时,也暗示若真要追究,她也不惧对质。
王公公被她噎得一滞,脸上青白交错。他当然不敢说七皇子判得不公,那岂不是打皇子的脸?他原本想借着身份压一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臣之女,没想到对方如此牙尖嘴利,且似乎……有恃无恐?联想到七皇子两次三番对她流露出的异常关注,王公公心里也开始打鼓。
但就这么算了,他管事太监的面子往哪搁?他冷哼一声,避开了对七皇子裁决的评论,转而抓住李凤瑶的“身份”做文章:“哼!巧言令色!即便事出有因,你身为待选秀女,行为如此暴戾,岂是淑女所为?何况你乃戴罪之身,入宫已是天恩浩荡,更应谨言慎行,以赎父过!如今看来,你心性顽劣,不堪教化!依咱家看,你这秀女身份,有待商榷!”
这话就说得极重了,几乎是直接暗示要取消李凤瑶的选秀资格。一旦被革除秀女身份,她作为罪臣之女,下场可想而知。
春桃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晕过去。
李凤瑶眸光一凝,心知这是关键时刻。王公公代表的是一套固有的、看重出身和规矩的宫廷秩序,而萧景腾之前的介入,则是一种打破常规的力量。她现在必须再次借势,否则难以过关。
就在她准备继续争辩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公公,何事需要商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去而复返的七皇子萧景腾,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不远处,正缓步走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身边只跟着两个贴身小太监,显然是有意折返的。
王公公见到萧景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老奴参见七皇子殿下!惊扰殿下圣驾,老奴罪该万死!老奴……老奴只是觉得李秀女行为过于……过于刚烈,恐非后宫之福,故而……故而想再斟酌其去留。”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萧景腾走到近前,目光先是在李凤瑶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她依旧镇定,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然后才看向王公公,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哦?斟酌去留?孤方才不是已经裁定过了吗?张秀女有过受罚,李秀女情有可原,下不为例。王公公是觉得孤裁决不当,还是觉得……孤的话,不算数?”
最后几个字,声音微微下沉,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王公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殿下恕罪!殿下裁决英明,老奴糊涂!老奴糊涂!”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再也不敢提革除李凤瑶的话。
萧景腾这才神色稍霁,淡淡道:“起来吧。选秀事宜,还需王公公多多费心。至于李秀女……” 他转向李凤瑶,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公开的维护,“孤观其性虽直率,然事出有因,且勇于护下,不失赤诚。这后宫之中,也未必全是温婉柔顺才好。有些……棱角,或许并非坏事。”
他这话,几乎是明着在肯定李凤瑶的行为了。不仅否定了王公公“不堪教化”的评价,反而将其定义为“赤诚”和“棱角”,价值判断截然相反。
王公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道:“殿下慧眼如炬,老奴受教!李秀女……确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
萧景腾点了点头,又对李凤瑶道:“李秀女,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好生安抚你的侍女,带她去找太医看看伤势。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但也无需过分畏缩。”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既是告诫,也是某种程度的鼓励。
“民女谢殿下恩典,谨记殿下教诲。” 李凤瑶再次行礼,心中对这位七皇子的观感愈发复杂。他一次次出手相助,目的为何?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的“欣赏”?
“嗯。” 萧景腾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再开口,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真正离去。
这一次,王公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不敢再为难李凤瑶,反而主动吩咐一个小太监:“快,带春桃姑娘去太医署诊治,用些好药!”
一场风波,最终以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平息了。
李凤瑶扶着春桃,跟着小太监往太医署走去。她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这深宫之中,算是彻底“出名”了。七皇子萧景腾的“力保”,如同一道护身符,也像一盏聚光灯,将她牢牢地置于众人视野的中心。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萧景腾的青睐是机遇,可以让她获得一定的庇护和查案的可能;但也是巨大的风险,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更多的明枪暗箭。
然而,无论前路如何,她已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狼牙崖的仇,父亲的冤,像两把火在她心中燃烧,驱动着她必须在这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杀机四伏的深宫里,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直到……血债血偿。
她抬起头,望向皇宫深处那重重叠叠的殿宇飞檐,目光坚定而冰冷。
这“战神秀女”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既然开始了,她就绝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