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庭院，相较于储秀宫的规整与逼仄，多了几分疏朗与生机。几株老树伸展着光秃的枝桠，在秋日的天空下勾勒出遒劲的线条。午后阳光正好，带着些许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气息。
李凤瑶站在院中一片较为平整的空地上，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春桃。小丫头穿着半旧的藕荷色夹袄，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忐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家姑娘，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姑、姑娘，奴婢……奴婢真的能学会吗？”春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自信，“奴婢笨手笨脚的，以前在宫里，连和人抢热水都抢不过，总是被推搡……”
李凤瑶看着春桃这副模样，心中微软，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这深宫乃至这世道，对弱小者从不仁慈。她想起张莲儿之前的跋扈，想起宫中那些跟红顶白、欺软怕硬的嘴脸，更坚定了要教会春桃一些自保之法的决心。她不需要春桃去与人争勇斗狠，但至少要让她在受到欺辱时，有挣脱、呼救、乃至让对方吃点小苦头的能力。
“别怕。”李凤瑶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她上前一步，拉起春桃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是要你去打架，是教你如何在被人欺负时，保护自己，寻得脱身的机会。在这世上，尤其是在那宫里，一味忍让，只会让欺辱变本加厉。”
她目光扫过庭院一角，那里恰好有个用来练习的、半旧的稻草人，外面套着件破衣服。“来，你看好。”李凤瑶走到稻草人旁，示意春桃靠近。
“假设有人从正面，用力推你的肩膀，就像这样。”李凤瑶说着，伸手在稻草人肩头示范性地一推，稻草人晃了晃。“这时候，你若是硬抗，或者慌张后退，很容易失去平衡摔倒。你要做的，不是对抗她的力气，而是顺势。”
她站到春桃身侧，开始分解动作：“首先，站稳你的脚跟，重心下沉。然后，在她手掌碰到你、发力推你的瞬间——”李凤瑶一边说，一边轻轻抓住春桃的手腕，带着她做出动作，“——你的手要像这样，快速而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死死攥住，是扣住！对，拇指在这里，其他四指在这里。”
春桃笨拙地跟着学，手指僵硬，位置总是不对。李凤瑶极有耐心，一遍遍纠正她的手指，告诉她发力点和技巧。“扣住之后，不要往回拉，而是借着对方前推的力道，身体微微侧转，将她的手臂往她自己的方向，斜下方带去。看，就像这样，引导她的力量，让她自己的冲劲带着她失去平衡。”
李凤瑶带着春桃的手，做了一个流畅的牵引动作。稻草人被带得一个趔趄。
“你要记住，用的是巧劲，不是蛮力。你的目的是摆脱、制造脱身空间，不是打赢。”李凤瑶放开手，让春桃自己尝试。“你来试试，把我当成推你的人。”
春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学着李凤瑶的样子，摆好姿势。李凤瑶轻轻伸手推她，春桃手忙脚乱地去抓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自己反而向后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眼眶也湿漉漉的，泫然欲泣：“姑娘……奴婢太笨了……”
“无妨。”李凤瑶扶住她，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耐，“第一次都是如此。再来，动作慢一点，看清楚我的手，想清楚步骤。重心，下沉。”
她又示范了几次，将动作拆解得更加细致，甚至解释了为何要这样发力，人体的哪些部位容易失衡。她的话语简洁明了，带着军中教导新兵时的清晰逻辑，却又因为对象是春桃而格外温和。
一次，两次，三次……春桃虽然依旧动作生涩，但在李凤瑶不厌其烦的指导下，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当李凤瑶再次轻轻推来时，她终于成功地扣住了李凤瑶的手腕，虽然力道和角度还差得远，但总算完成了第一步的准确抓取。
“对！就是这样！”李凤瑶立刻给予肯定，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记住这个感觉！抓取要快，要准！”
春桃看到姑娘眼中的笑意，原本的沮丧顿时被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取代，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亮。
李凤瑶又教了她如何应对被人从后面抓住，如何利用手肘、脚跟攻击对方脆弱的部位以求脱身，每一个动作都简单、直接、有效，没有任何花哨，却都是实战中总结出的精华。她反复强调：“这些技巧，是让你在不得已时用的。平时要机灵，避开是非。但若避无可避，就要果断，用力！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她下次想欺负你，就得掂量掂量。”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青石板上缓缓移动。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李凤瑶清晰的指导声，和春桃偶尔因为用力或领悟而发出的轻微喘息声。汗水顺着春桃的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去擦，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姑娘的每一个指令和示范上。
不知练习了多久，春桃终于能将那几个基础动作连贯地、虽不熟练却也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她累得气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神采和兴奋。
她停下动作，用袖子抹了把汗，看着站在面前、神色依旧平静的姑娘，心中百感交集。自从家中获罪，她被迫入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曾有人这般细致地关心过她的安危，教导她如何保护自己？姑娘不仅把她带出了那是非之地，如今更是……
想到这里，春桃鼻尖一酸，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哭腔：
“姑娘！您……您对奴婢太好了！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奴婢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伺候姑娘，保护姑娘，绝不让别人欺负姑娘！就算……就算拼了奴婢这条命……”
李凤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誓言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她俯身，将春桃扶起来，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傻丫头，谁要你拼命了。”她看着春桃哭得红红的眼睛，认真道，“我教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平平安安的。在这世上，尤其是在那吃人的地方，得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谈及其他。”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高耸的宫墙方向，声音轻缓却带着力量：“眼泪和软弱，换不来同情，只会让欺凌者更加肆无忌惮。以后，遇到事情，怕归怕，但心里要稳住，想想我教你的，给自己寻一条出路。知道吗？”
春桃用力地点头，将姑娘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在心里。她看着李凤瑶清丽而坚毅的侧脸，只觉得姑娘的身影在阳光下，高大得如同守护神一般。
“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努力学，绝不给姑娘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