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城,铅灰色云层低悬得仿佛要压上朱墙。风裹着料峭寒意掠过将军府的青瓦,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叮当声混着庭院里新沏的雨前龙井香气——茶烟袅袅升起,又与阶前未谢的晚菊冷香缠在一起,在寂静的院落里漾开几分清寂。
柳诗音正临窗坐着,素白指尖捻过案上祈福用的经卷。泛黄的经页边缘有些微卷,她指腹轻轻蹭过卷尾那两个遒劲的“平安”,是夫君钟离御庭亲笔所题,墨迹已有些淡,却仍是她每日必摩挲的念想。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她刚要抬手拢一拢衣襟,却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
“笃笃——”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柳诗音抬眼望去,只见身着暗纹宫服的陈敬安走在最前,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卷轴,身后跟着两名垂首侍立的小太监。三人立于阶前,陈敬安的宫服下摆随着寒风微微晃动,而那明黄卷轴的边角在冷光里格外扎眼,让人心头一紧。
“柳夫人。”陈敬安脸上堆着几分客气,眼角的细纹却藏着宫中人特有的严谨。他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展开卷轴,清朗的嗓音在冷风中传开,穿透了庭院的寂静,“陛下有旨,钟离将军戍守边关,劳苦功高,今特召夫人入宫,于皇家佛堂为将军诵经祈福,以安军心、固国本。还请夫人即刻随咱家动身,莫要误了入宫的时辰。”
诏声落定,庭院里的风似乎都停了几分。柳诗音望着阶前持诏的陈敬安,她知晓君命难违,更念着风沙里的钟离御庭,终是无奈轻叹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上的雪:“有劳公公稍候,容我回房简单收拾,便随您入宫。”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锦娘妈妈急促的脚步声。妇人手里攥着一件素色羊毛披风,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柳诗音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多年相伴的暖意。
“诗音,宫里不比府中自在。”锦娘妈妈的声音压得略低,语气里满是担忧与妥帖,眼角也悄悄泛红,“规矩多,人心杂得很。让云影跟着你去,她……能帮你打理杂事、应对宫里的人情往来,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也能替远在边关的将军盯着些,总叫人放心些。”
柳诗音望着锦娘妈妈泛红的眼角,鼻尖微酸,点了点头。她接过披风裹在身上,指尖攥紧了披风边缘绣的暗纹兰草——那是锦娘当年教她绣的第一样纹样,如今触着,倒像是多了点依靠。
一切收拾妥当,柳诗音跟着陈敬安往宫门而去。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颠簸着驶入皇城。入宫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巍峨的宫墙镀上一层暖金,却照不进墙内沉沉的威严。
柳诗音已换上初入宫闱的素雅宫装,淡青色裙摆绣着浅淡的兰草,领口缀着几颗细碎的珍珠,不张扬却显雅致。她拢了拢衣袖,跟着引路的宫女款步踏入凤仪宫。
殿内香烟袅袅,檀香与沉水香的气息交织弥漫,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地驱散了室外的寒气。上首的凤椅上,皇后萧婉卿端坐着,明黄色凤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神色端庄平和,目光却从柳诗音的发饰缓缓扫到裙摆,将她的模样细细记在心里,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柳诗音依着宫规,屈膝行跪拜之礼,裙摆铺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清婉却不卑不亢:“臣妇柳诗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婉卿沉默片刻,才抬眸打量她,见她虽着素衣,却仪态娴雅,行礼时脊背挺直,不见丝毫怯意,便抬手示意身侧的宫女青禾:“起来吧,初入宫闱,不必过于拘谨。”
待柳诗音起身,萧婉卿又缓声道:“眼下皇家佛堂恰逢修缮,凤仪宫偏殿尚有空缺,你便先住在此处。这几日先跟着宫女熟悉宫中的晨昏定省,也学学祈福的礼仪。往后在宫里若有难处,或是遇着不懂的规矩,也可来向本宫回话。”
柳诗音听得明白,这既是皇后的体恤,也是一种“敲打”,提醒她谨守本分。她再次屈膝谢恩,语气恭敬:“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妇定当谨守宫规,每日诚心祈福,不负娘娘安排,也不负陛下与将军所托。”
随后,一名宫女上前引路,往偏殿而去。宫女脚步轻缓,一路沉默,只在转角时低声提醒:“柳夫人,偏殿离主殿近,平日说话行事需轻些,莫扰了娘娘歇息。”
柳诗音颔首应下,目光扫过廊下挂着的宫灯。灯火摇曳,映得朱红廊柱忽明忽暗,也映着她眼底淡淡的不安。
走到偏殿门前,身后凤仪宫的朱门忽然缓缓合上,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宫苑里格外清晰。柳诗音站在门前,望着窗棂上糊的素色窗纸,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门框——她知道,这一声门响,已为她未知的深宫生涯,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