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引着钟离御庭与柳诗音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回廊尽头，殿门“吱呀”落锁的刹那，内室垂落的暗紫色云锦帘幕，被一只手轻轻掀开。
北辰婳缓步而出，玄色裙摆扫过银丝绒毯时，织金纹样如碎星翻涌。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其上，晃出粼粼金光。她径直落坐在萧婉卿对面的紫檀椅上：“婉卿，你方才那阵仗，可把躲在里头的我吓了一跳——多少年没见你动这么大肝火，连鬓边的珍珠钗都晃歪了。”
萧婉卿闻言，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褪去了面对外臣时的雍容端方。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纹，语气软了几分：“还不是为了你家轩儿和那柳姑娘？不演得真些，怎么让钟离御庭看清，这京中局势从来由不得他护着个女子任性？”
说罢，她示意宫人斟满刚泡好的雨前龙井，亲手端起一盏递到北辰婳手边。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微凉的手背，像递去一捧无声的安抚：“我们从小在宫学里一起抄《女诫》，我还能害你？只是前儿早朝，已有御史暗奏轩儿‘耽于女色、罔顾礼法’，再拖下去，不仅他的仕途要毁，连你大长公主府门前的鎏金铜狮，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北辰婳捧着茶碗暖手，氤氲热气模糊了眼底细纹，往日对旁人的疏离全然散去，只剩真切的忧虑。她指节轻叩碗底，声音裹着无奈：“可柳诗音那丫头我见过，性子傲得很。若真用兵权逼她，即便轩儿入了钟离府，也只会把轩儿当仇人，往后府里鸡飞狗跳，你我难道还要日日帮着调停内宅琐事？”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刻意压低声线，连殿外掠过的风声都似被隔绝：“况且方才钟离御庭护着她的模样，你也瞧见了——他把人护在身后时，指节都在发白，那是真把人揣在心里疼。硬逼只会适得其反，万一逼得他带着柳诗音逃去北疆，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萧婉卿指尖叩了叩案面，没了方才对钟离御庭的锐利，多了些闺蜜间的坦诚。她捏起颗松子糖放进嘴里，甜意稍稍冲淡眼底的算计：“我怎会不知？可陛下近来总在御书房对着北疆舆图叹气，钟离御庭手握北疆兵权，连皇家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这可不是件好事。”
她放下糖纸，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密折上，端正字迹被镇纸压得纹丝不动：“这婚事既是给轩儿铺路，让他借着皇家势头站稳脚跟，也是帮陛下找个由头削权……”
“陛下真有这心思？”北辰婳握着茶碗的手猛地一紧，温热茶水溅出几滴在裙摆上，她却浑然未觉。抬头时眼里满是急切，声音都高了些：“若钟离御庭真交了兵权，成了个闲散将军，轩儿再借着这婚事入府，岂不成了京中笑柄？说他靠皇家施压夺人妻子，还断了钟离家的根基——这不是把我儿子往火坑里推？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你别急。”萧婉卿见她慌了，连忙放下茶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带着熟悉的暖意，语气放得更柔：“我早算好了，让青禾盯着柳诗音的动向，三日之内要么柳诗音松口，要么钟离御庭交权。无论哪种，我都让内务府备好最体面的聘礼，八抬大轿送轩儿入府，保准比当年咱们出嫁时还要风光。”
她话锋一转，眼底添了几分玩笑，伸手捏了捏北辰婳的耳垂：“再说了，我还能让自己人受委屈？真到时候，我亲自去和柳诗音谈谈，保准不让轩儿受半分气。”
北辰婳这才松了口气，唇角勾起抹笑意，伸手点了点萧婉卿的额头，指尖轻轻蹭过对方鬓发：“也就你有这本事，当年我跟驸马闹别扭，还是你拿着陛下的御赐糕点，哄得我消了气。”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鎏金纹样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行，我回去就敲打敲打轩儿，让他别总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坏了你的计划。”
走到殿门口时，北辰婳刚要抬手推门，殿外便传来一道轻柔却利落的声音，带着几分恭谨：“公主，晚棠来接您回府了。”
门扉被从外轻轻推开，晚棠身着一身豆绿色侍女服，领口袖口绣着细巧的花纹，手里捧着件月白绫面披风，见了北辰婳，连忙屈膝行礼：“今日风大，奴婢估摸着您应该在皇后娘娘这儿，便取了披风来，免得回去路上着凉。”
北辰婳见是她，眼底又添了几分柔和，伸手虚扶一把：“起来吧，倒是你细心。”
萧婉卿在殿内看着，笑着补了句：“还是晚棠贴心，把你照料得这般妥帖。”
晚棠起身时，目光规矩地落在北辰婳身侧，不偏不倚：“能照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
北辰婳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即对萧婉卿颔首：“那我便先回府，你记着方才我说的，别把钟离御庭逼得太紧。”
“放心，我有分寸。”萧婉卿笑着应下，抬手将鬓边晃歪的珍珠钗扶正。
晚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搭在北辰婳肩上，指尖轻轻理好领口的系带，动作娴熟又轻柔：“皇后娘娘，外面风大，奴婢就先带着大长公主回去了，您也好好休息……”
北辰婳对着萧婉卿挥了挥手，便跟着晚棠往外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牡丹花丛中，萧婉卿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已凉了些。她眼底虽仍有对朝堂的算计，却多了几分对闺蜜的妥帖——这盘棋，她既要赢朝堂的安稳，也要护着身边在乎的人，不让当年她们吃过的苦，再落在轩儿身上。
殿外的牡丹香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残茶的暖意，将宫墙内的冰冷冲淡了几分。青禾悄悄进来收拾案上的茶盏，见萧婉卿正望着窗外的牡丹出神，指尖还轻轻摩挲着方才北辰婳碰过的茶碗，便识趣地放轻了脚步，连瓷盏碰撞的声响都压到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