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半垂,藕荷色流苏随着窗缝漏进的风轻轻晃荡,将斜斜铺在月白锦被上的日光揉成细碎光斑。柳诗音半倚在绣着缠枝莲的软枕上,脸色透着苍白,床榻边围坐的几位女子,说话声压得极轻,像怕惊散了屋中的暖意。
乐瑶捧着描金食盒坐在床沿,枣红色锦缎裙摆压着垂落的帐幔穗子,指尖还沾着桂花糕的米白碎屑。她絮絮说着雅韵坊新到的苏绣帕子有多精巧,话里话外都绕着“等你好起来”的盼头,心里却暗自盘算:等诗音姐姐能出门,定要拉着她去城西的梅园赏梅,顺便拐去巷尾那家铺子,买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酥——上次诗音姐姐还说,那酥皮里的梅馅最是清甜。
静姝与云影分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椅上,椅背上搭着她们来时穿的素色披风,领口还沾着些院外梅枝的碎雪。手边小几上放着两只未凉透的青瓷茶盏,淡绿色茶汤里浮着几片茉莉花瓣,水汽在杯口凝了层薄白的雾,茶盏旁摆着枝刚折的素白梅枝,花瓣上的雪粒没化尽,映着日光亮晶晶的。静姝望着柳诗音眼下淡淡的青黑,握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心底忍不住担忧:昨夜那阵惊乱,诗音怕是一夜没合眼,此刻连呼吸都比平日轻浅,待会儿可别再受了风凉。
云影指尖轻轻叩着小几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她的目光落在柳诗音搭在锦被外的手——那只手纤细得能看清青色血管,指节泛着冷白,连腕间常戴的玉镯都显得松了些。“方才让小丫鬟去煮了桂圆姜茶,”她轻声接话,“我知道你向来不爱喝这些,但你喝了,能暖些身子。”
绯颜坐在靠近门的矮凳上,鼻尖萦绕着院外飘来的淡淡梅香,混着屋内熏炉里的檀香,倒让人安心了些。她抬眼望了望窗棂外的天色,云层压得低,怕是傍晚又要落雪,便轻声道:“等会儿出去,可得把那件银狐毛的披风披上……”
院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着青砖地“沙沙”地近了,紧接着是丫鬟低低的叩门声——门板只轻轻颤了颤,似是生怕扰了屋内这份难得的静。
乐瑶刚要将剩余的半块桂花糕放回食盒,听见声响便停了手。丫鬟推门进来时,许是一路小跑,鬓边碎发散乱,额角还沾着细汗。她见屋内几人围着床榻的模样,脚步又放轻了几分,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垂着头不敢抬眼,心里暗自紧张:夫人还在会友,要是因为自己传话扰了她,定要挨管事妈妈的罚。
丫鬟走到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屈膝行了个浅礼,小声回话:“夫人,前院来传话了,说侯爷在正厅等着,请您过去见几位客人。”
“见客?”柳诗音微怔,刚撑着床头想坐起来的动作顿在半空。长睫轻轻垂落,像蝶翼停在眼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个时辰,侯府鲜少待客,更何况是要她亲自去见?身上的月白薄被往下滑了些,露出的手腕泛着与室温不符的微凉,连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她缓了缓神,又问:“可知是哪位客人?这时候来府里……倒少见。”
丫鬟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布巾边角,原本平整的布料被捻得发皱,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空气里:“是苏丞相和钟离将军,还请夫人……尽量早些过去。”
乐瑶攥着帕子的手还没松开,听见这两个名号,眼睛先亮了亮,忍不住抢在柳诗音前头开口,语气里满是雀跃:“丞相和钟离将军?我方才还没跟你说,我们今早来的时候,恰好在府门外撞见了他们二位!苏丞相的青帷马车旁还跟着两个书童,钟离将军穿着墨色常服,站在车旁跟丞相说话,手里还提着个木盒,盒角好像刻着枝梅花呢!”
静姝放下手中的茶盏,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叮”的脆响。她顺着乐瑶的话补充,指尖轻轻拢了拢鬓边垂落的碎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可不是么。我们几个刚到大门口,就见苏丞相的马车停在旁边,车帘半掀着,能看见里头堆着的书卷。钟离将军站在车旁,手里的马鞭还没解下来,见了我们还客气颔首。原是他们也是怕你受了惊吓,今日要来看你,便索性结伴一同进府了。”
云影也跟着点头,指尖不再叩小几,转而轻轻拍了拍柳诗音的手背,试图传递些暖意:“我当时还想着,这两位一个是朝堂大忙人,一个是军中大将,怎么会凑到一起,原来是都惦记着你。想来侯爷让你去见的客人,就是他们了。”
绯颜起身走到床前,将叠好的薄毯搭在柳诗音臂弯,掌心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只觉一片冰凉,便赶紧将自己的手拢在她手背上捂着,轻声道:“诗音,若要起身,我扶您慢些,免得头晕。你本就没睡安稳,外面风又带着寒气,可不能急。”
柳诗音原本微蹙的眉梢渐渐舒展,垂在身侧的手也悄悄松了松,紧绷的肩线柔和了几分。她望着眼前几位眼底满是关切的姐妹,眸底浮起一层暖光,连声音都软了些:“倒是劳烦他们特意跑一趟。既是这样,我们也别让客人在正厅久等了。”
说罢,绯颜与云影一左一右上前。云影稳稳扶着柳诗音的胳膊,指腹轻轻按着她手肘处的穴位——那是平日里锦娘妈妈头晕时,太医教的缓劲法子;绯颜则托着她的腰侧,掌心带着刚捂过暖炉的暖意,悄悄透过衣料传过去。静姝在身后帮她理了理衣摆,将垂落的系带轻轻系成一个小巧的同心结,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银狐毛披风,帮她拢在肩上,仔细系好领口的盘扣。乐瑶放下食盒站起身,伸手扶着柳诗音的手腕,指尖避开她腕间的玉镯,怕碰疼了她。
几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柳诗音,缓缓冲床边挪了两步。待她脚步站稳,静姝又递过暖手的汤婆子,让她抱在怀里。乐瑶走在最前头,帮她们撩开垂落的帐幔,又去推开房门,还不忘回头叮嘱:“慢些走,门口的青石板刚扫过雪,还是有些滑。”
一行人慢慢朝着院外走去,脚步声轻缓。衣摆扫过廊下的梅枝,落下几片带着雪的花瓣,轻轻落在柳诗音的披风上,像撒了把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