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尔受命后,便带着技官匆忙赶往预定地点。一路上,靴底碾过碎石,发出沙沙声响,陶罐在技官手中轻颤。
我未多言,轻轻将铁匣推向案角。烛火摇曳,映照着铜片边缘,泛起一抹异样的色泽。
三人立于案前——亚尔特留斯、哈维尔、老技官索恩。索恩左手缺了半截小指,乃是初火封印时的旧伤。他取拓纸覆于铜片之上,炭笔轻扫,鹰首纹缓缓浮现。笔尖行至断裂处,墨迹骤然晕开,化作一线血红,三息后复原如初。索恩未抬头,只将拓纸叠起,封入漆盒。
“仅你三人经手。”我道,“拓本焚毁,原件归禁库第三层。”
亚尔特留斯接过漆盒,指尖在封印上停了片刻。“南崖地层深达百尺,常规探针难入。红丝结晶仍在波动,若强行挖掘,恐引地脉回震。”
“静火帷残片尚存几何?”
哈维尔答:“七寸,封于铅匣,未启封。”
“以帷布裹探针,借其隔绝之性,潜入裂缝。”
索恩皱眉:“静火帷为初火屏障,若用于探测古龙遗迹,恐被视为亵渎。技官营中,未必人人愿行。”
“不需人人。”亚尔特留斯接过话,“三人足矣——一操针,一录影,一守外。事成之后,记忆封存。”
我点头。“即刻启程。影像直送密室,不得经手他人。”
三日后,探针自南崖裂隙收回。技官在底层档案室展开影像卷轴,画面模糊,却可见百尺之下,石阵倒悬,锁链浮雕环绕中央凹槽。那形状,与我权杖所嵌钥石严丝合缝。操作探针的技官莱恩独自留下,将影像拓于薄绢,藏入笔管。他未察觉,索恩立于门侧,目光扫过笔管与他袖口内侧——一道褪色的锁链刺青,隐在旧疤之下。
同一日,亚尔特留斯将残碑送至。石质粗粝,出自南崖底层岩脉,碑面刻“火种未熄,鹰首引路”八字,符文为断裂锁链横贯其下。他将红丝结晶置于碑侧,两者同时震颤,频率相合。
“同源。”他说,“非人为伪造,亦非偶然残留。此碑深埋地底,早于叛乱数百年。”
我伸手,指尖抚过“鹰首引路”四字。石纹微凸,触之如脉搏跳动。刹那,权杖底部的焦痕隐隐发烫,似有回应。我未退手,任其灼刺掌心。
“调取古龙战争时期的祭祀铭文。”我下令,“比对所有含锁链与鹰首的符号组合。另查南崖旧祠供奉何物,为何封禁。”
亚尔特留斯退下。哈维尔立于帐门,手按盾柄。“哨岗已轮换,东谷旧渠未见异动。但昨夜有工匠报,渠水泛红,半时辰后复清。”
“可取样?”
“技官取了三瓮,正在分析。初步判定,水中含微量地脉红丝,浓度极低,似经稀释。”
我闭目。红丝本应随古龙之力枯竭,如今却现于水脉,且经人为转移。这不是余党残存,而是某种仪式的延续——缓慢,隐秘,如根须穿岩。
“东谷旧渠,原为避难通道?”
“是。战后封死,仅留排水口。威尔斯所绘城墙图中,暗渠仍通小隆德地基。”
我睁眼。“命工匠绕道施工,不得靠近排水口。另派两名技官,伪装修渠工,暗中监控水色变化。”
哈维尔领命欲去,我唤住他。“索恩今日拓碑,墨迹变红,你可看见?”
他顿步。“看见了。他手指残缺处,皮下有青纹浮动,似与符文共鸣。”
“他参与过初火封印。”
“是。那时他尚在祭司团。”
我未再言。索恩的忠诚从未动摇,但古龙诅咒一旦苏醒,人心未必可控。我取令纸,写下“禁库第三层归档”六字,火漆封印,印纹为闭目之眼。此令仅限亚尔特留斯与哈维尔开启,违者以叛国论处。
当夜,亚尔特留斯带回初步比对结果。古龙战争末期,曾有一支隐秘祭司团,奉“沉火之喉”为圣所,主张初火非神赐,而是古龙心脏所化。他们刻下“鹰首引路”碑文,预言“火种将熄,血脉重燃”。战后,该团被剿灭,碑文尽毁。唯南崖地层深处,一块残碑未被发现。
亚尔特留斯微微皱眉,露出担忧之色:“若此说流传,神国根基将受极大动摇。”
“他们相信初火可被夺回?”我问。
“不止夺回。”亚尔特留斯展开一幅残卷,“他们认为,初火本属古龙,葛温夺之,乃窃火者。终有一日,鹰首将引血脉后裔归来,重燃沉火,覆灭神国。”
我静坐良久。若此说流传,神国根基将动摇。初火为秩序之源,若被视为窃取之物,信仰即成谎言。
“此卷焚毁。”
“是。”
“但留一份副本,藏于护符内。”
亚尔特留斯抬眼。“您信其说?”
“我不信火可归龙。”我取铜片置于掌心,“但我信,有人信。”
护符由秘银打造,内嵌微缩拓片——铜星星图与残碑文字。我将护符收入内袋,未言将交予何人。或许无人,或许某日,当火将熄时,需有人知晓真相。
次日,索恩送来残碑拓本。他双手戴皮套,避免直接接触石纹。拓本边缘,他以极细笔触标注:“鹰首引路”四字下方,石质有修补痕迹,似后人刻意掩盖。他刮下少许石粉,溶于药水,滴入试皿。液体由清转黑,浮出一线血丝,缓缓游动,如活物呼吸。
“这碑……”他低声,“曾浸于血祭。”
我凝视试皿。血丝在黑液中盘旋,最终指向“引路”二字。这不是文字,是召唤——以血为引,唤醒沉睡之物。
“南崖地脉,可测其核心温度?”
“技官营有地脉仪,但需三日校准。且……”他迟疑,“若测出异常,上报何人?”
“仅报我。”
他退下。我取护符,指尖摩挲封印。倒置星图在烛光下扭曲,似从地底仰望天穹。若这是葬仪星轨,为何指向初火权杖?若这是召唤阵,谁是被召之物?
哈维尔入帐,递来技官报告。东谷渠水再度泛红,且水中检出微量初火残灰,波频滞涩,与叛乱者所用不同。更异者,残灰中含一丝银线,非金非丝,触之如冰。
“可追溯来源?”
“难。残灰已稀释,银线无记录。”
我将报告置于火上。纸页卷曲,黑灰飘落。银线……从未见于初火体系。若非神国之物,亦非古龙遗存,那它来自何处?
亚尔特留斯再至,带来一则旧录。南崖封禁令发布当日,一名技官失踪,其名册上仅记“索恩之兄”。此人曾主管地脉仪校准,专研古龙星象。
我抬眼。索恩从未提过兄长。
“查他最后行踪。”
“记录焚于战乱。唯有一句遗言留存技官营密档:‘星轨倒转之日,火种将归其主。’”
帐外风起,吹熄两盏烛火。我未命人重燃。黑暗中,护符微光透出,映在案面,星图如血。
亚尔特留斯立于阴影中,手按剑柄。“是否启动全面清查?”
“不。”我将护符按入铁匣,“此刻打草惊蛇,只会逼他们潜入更深。让索恩继续拓碑,让他兄长的线索……自然浮现。”
他未动。“您怀疑他?”
“我怀疑所有与古龙有过接触之人。”我合匣上锁,“包括我。”
他沉默离去。我独坐密室,取出钥石。断裂鹰首纹在暗中微颤,似感应到地底某物。我以指腹轻触,震动加剧,如心跳共鸣。
同一时刻,技官营底层。
莱恩取出笔管中的绢拓,铺于案上。倒悬石阵中央凹槽清晰可见。他取炭笔,对照铜片星图,补全缺失线条。最后一笔落下,绢面突然渗出黑液,自“鹰首”双目流出,如泪。
他慌忙擦拭,黑液却已渗入木案,沿纹路蔓延,形成一行小字:
“你已见,即为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