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我站在熔炉前,断鳞贴在掌心,热度未退。秘银臂甲上的裂痕延伸至肘弯,内部嗡鸣不止,像是某种东西正从深处被唤醒。刚才那一战耗力极深,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停。卡莱娜昏死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耳边回响——瑟琳娜是钥匙?什么钥匙?她从未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那具傀儡……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坚定。伊瑟琳出现在大厅入口,发辫一丝不乱,二十七股编织如常,可她的呼吸略显紊乱,指尖有干涸的血迹。
她手里抱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边缘焦黑,封印用的是我三十年前才启用的火纹烙印。
“你去地牢了。”我说。
她点头,没有回避我的视线。“防御阵枢的能量波动已经超出临界值,外围三座哨塔开始自燃。我需要重启‘裂隙封绝’阵法,只有原始图谱能校准坐标。”
我没有回应。那卷轴是我亲手封存的禁术之一,记录着如何将古龙怨灵钉入空间裂隙的方法。当年设下血脉锁,是为了防止任何人擅自开启——包括我的女儿们。
但她还是进去了。
伊瑟琳向前一步,将卷轴举至胸前。“您知道现在的初火躁动不是偶然。它在回应某种召唤,就像当年那头古龙临死前的哀鸣。如果我们不用您的原初咒阵压制,整个城市都会塌陷进地底熔脉。”
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从侧廊走出。
艾瑞莉娅站在熔炉投下的光晕边缘,手中托着一件青铜质地的镇魂装置,中央嵌着一枚漆黑的钉状物,长约三寸,表面布满螺旋刻纹。
我认得那钉子。
那是插在艾薇拉心脏上的七支镇魂钉之一。
“你在做什么?”伊瑟琳声音陡然收紧。
艾瑞莉娅没看她,目光只落在我身上。“我在修复被掩盖的真相。”她抬起手,让那装置完全暴露在熔炉火光下,“这枚钉子不只是用来固定灵魂的工具。它是一把钥匙,能读取宿主体内残留的活体咒文数据。”
“你无权动她!”伊瑟琳猛地踏前,双手结印,空气中浮现出防御阵枢的虚影,“那是我们妹妹!不是实验品!”
“她是实验品。”艾瑞莉娅冷冷开口,“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是。”
她按下装置侧面的凹槽,一道微弱的蓝光扫过钉身,随即投影出一段扭曲的文字,在空中缓缓旋转——是古代龙语,夹杂着咒术编码。
我瞳孔骤缩。
那段文字的内容我见过。
三十年前,在归途的雪夜里,我抱着年幼的艾薇拉穿过边境荒原。她发高烧,不断抽搐,背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与我在古龙首领尸骸上看到的定位符完全一致。我当时以为是寒症引发的幻象,用初火灼烧将其抹去。
原来……我没烧掉它。它只是沉睡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问。
艾瑞莉娅终于转向我,四重光轮在她眼中急速旋转,越转越快,直至分裂成八重,彼此逆向交错,如同失控的齿轮。
“三个月前,我在医疗部档案库里找到了她的解剖记录。”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石板,“你们都说她是反咒术派的傀儡,可没人解释她是怎么成为傀儡的。直到我提取了这枚镇魂钉里的记忆残片——她体内有完整的初火坐标映射系统,精确到毫厘。这不是渗透,是植入。而且……”
她顿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
“植入的时间,是在她胚胎期。”
空气凝住了。
伊瑟琳的手指微微颤抖,结印的姿势松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说——”艾瑞莉娅一字一句,“有人在她还没出生时,就把追踪咒文种进了她的基因。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种人:掌握初火本源的人,或者……亲自参与分离仪式的施术者。”
熔炉的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
我后退半步,臂甲传来一阵剧痛,焦黑的指痕仿佛重新被点燃。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天我从初火中取出火种,浑身浴血,怀中抱着刚出生的艾薇拉。她那么小,那么安静。我用断鳞为她画下第一道护命符,然后……然后我做了什么?
我记得我把一部分逆鳞碎片融进她的脐带血里,说是赐予她最纯净的守护之力。
难道那时就已经……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艾瑞莉娅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异常平静,“你发现她背上的符文,却没有公开,而是选择把她封进熔炉深处,用镇魂钉锁住她的意识,让她成为稳定初火的活体锚点。”
伊瑟琳猛地抬头看我。
我没有回答。
我不敢。
“所以那不是处决。”艾瑞莉娅继续说,八重光轮缓缓闭合,“那是献祭。你杀了她,不是因为她背叛,而是因为你需要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坐标桩,来防止初火失控逃逸。”
“闭嘴!”伊瑟琳怒吼,咒力爆发,地面瞬间浮现二十七个节点光斑,直指艾瑞莉娅胸口,“你根本不知道母亲当时面对的是什么!如果没有那个决定,整个族群早就被古龙怨灵吞噬殆尽!”
“所以我没怪她。”艾瑞莉娅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连我们也不告诉?为什么要让我们一个个去研究、去猜测、去亲手毁掉属于她的遗物?伊瑟琳加固城墙时用了她的骨粉,莉亚拿她的鳞饰做毒药基底,卡莱娜甚至把她的头发编进了情报密钥环……”
她举起那枚镇魂钉,蓝光映照在脸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们都在吃她的尸体长大,而她到最后,连一声哭喊都没发出。”
熔炉深处传来低沉的震动,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我抬起右手,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音。断鳞紧贴掌心,烫得几乎要融化皮肤。臂甲的裂痕中渗出细小的火星,一粒粒坠落在地,熄灭前还在跳动。
伊瑟琳看着我,眼神从愤怒转为震惊,再转为一种近乎恐惧的明悟。
“所以……地牢里的封印阵,不只是为了困住怨灵。”她喃喃道,“你是要用艾薇拉的身体做容器,把所有躁动的咒力引向她一个人?”
艾瑞莉娅没有回答,只是将镇魂装置缓缓对准熔炉核心。
“现在我要把它拔出来。”她说,“看看当锚点消失时,这座城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明白后果!”伊瑟琳冲上前,手臂横挡在她面前,“一旦解除封印,怨灵会立刻顺着血脉网找到其他孩子!莉亚、卡莱娜、瑟琳娜……她们都流着同样的血!”
“那就让她们也尝尝被当成工具的滋味。”艾瑞莉娅冷笑,“至少这次,她们还能反抗。”
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扭曲,咒力交锋即将爆发。
我终于迈出一步。
“够了。”
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熔炉的轰鸣。
我伸出手,不是阻止她们,而是轻轻触向那枚镇魂钉。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装置的刹那——
臂甲猛然发烫,焦痕剧烈抽搐,整条右臂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眼前景象骤然撕裂,闪现出一片雪原:我抱着襁褓中的艾薇拉跪在冰面上,身后是燃烧的战场,前方是初火塔的尖顶。她在我怀里睁开眼,第一次叫“妈妈”,嘴角还带着血沫。
然后她说了一句不该会说的话:
“坐标已锁定,目标待激活。”
我猛地收回手。
断鳞从掌心弹起,撞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艾瑞莉娅低头看着我,八重光轮缓缓熄灭。
“您教会我们使用咒术。”她轻声说,“却从来没教过我们,该怎么面对自己造的孽。”
伊瑟琳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发抖,手中的防御符文一点点消散。
熔炉的火焰忽然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声,像是金属碰触石头。
一下。
又一下。
从地底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