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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无工可打,或是上官规定的期限将近,再返回卫所,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杨凡回房准备睡觉,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内,他思索片刻后,扭头对石望说:“那个张攀是什么情况?还有那罗成,和他什么关系,你去了解一下,待我回来再告诉我。”

……

数日后,成都西华门街,喜鹊楼。

许师爷与杨凡两人相对而坐,许师爷身后有个陌生的小童,想必是他新招募的副手书童。

许师爷率先开口,他面露难色:“咱们闲话少说,你要的守备一职,如今难办了。”

杨凡闻言心中一紧:“什么情况?”

“川内确实有一个守备空缺,就是新设立的灌县(都江堰)守备官,但是有人已经盯上了这个位置,那人叫朱庭一,权贵子弟,听说走的是四川巡抚张论手下路子。”

“他们进展如何?”

“听说相关的那些大人都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如今就等京师批复,就可以走马上任。”

“你这!为何事到临头才说?”

“之前忙着为你办理户籍,托人找路子,又是铺垫你去卫所的路,哪一样不是困难重重?无需耗费精力?哪顾得上后边这事。没想到昨日一往上打听,却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再说守备是正五品官,独掌一营伍,要升上去最好得有功劳,有了功劳做敲门砖,头上大人们才好给你操作。所以,杨小子,这事儿难呀。”

杨凡冷着脸,升任守备这事的确不简单,否则他也不用许师爷替他找路子。但守备是最小的独立营伍官,守备再往下则都是没有自主权的武官了。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我一直待在卫所做那小旗不成?”

许师爷喝了口水,低着头说:“所以,今天这不就和你商量吗?昨天我又去那陈道员府中求办法,陈道员为你我两人,指了一条明路。”

“是何明路?”

许师爷朝半空一拱手,恭敬道:“五省总督朱燮元。”

“五省总督?”

杨凡觉得这个身份地位高得让他陌生,况且他记得朱燮元的总督府驻地已改到了贵阳,并不在四川。

“你有所不知,这川内有两股势力并立,其一便是五省总督朱燮元牵头的西南派,其二就是四川巡抚张论和总兵侯良柱为首的四川派,咱们找的那个陈邦直陈道员也是西南派的。”

杨凡点头顺着说:“嗯,陈邦直是西南派的,四川派打算抬那朱庭一上去做守备,那咱们的确该找西南派那伙人……”

许师爷一拍没受伤的那只大腿:“就是这个理!那陈邦直是西南派的,又收了咱们银子,不能不办事,只是现在被人捷足先登,他的直接对手又是四川巡抚张论,事情已经超过了他能力解决范围。

所以他给我们指了条路,再往上找朱燮元,请更大的佛才能镇得住场子,让我们放心,他会为我们搭桥,以他们为中介,有了朱燮元朱总督推波助澜,在咱们身后背书,再与巡抚总兵那些人接洽就容易许多。”

“这……行得通吗?”杨凡感觉有些头疼。

许师爷自信一笑,道:“今天约你来,便是我已经和总督府的人建立了联系,为了这事,他们已经答应从中周旋,事成后,需要这个数。”

杨凡瞧见许师爷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两?”

“是的。”

杨凡呼吸急促,这五千两一给,他拼命得来的银子基本就所剩无几了,最多能剩下两千多两。

可要是这事五千两能办妥,杨凡也能接受,可如今只凭对方一席话,让他感觉是镜花水月,心头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这事目前终究是没谱的事,一下子拿出五千两还是太过夸张!”

许师爷闻言摇头道:“事成后再给二千五百两,但前期还需两千五百两来打通关系,一共五千两确保此事能成。”

许师爷见杨凡面露难色,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口道:“不过此事决定权在你,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这事,搏还是不搏,都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许师爷又低着头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自顾自地吃起菜来。

杨凡眼中神色不断变化,他不断观察眼中许师爷的神情,自己心头千丝万缕的念头正天人交战。

一炷香后,杨凡还是选择相信。

他对许师爷说:“那就这样吧,什么时候要银子?”

“迟则生变,越快越好。”

“那就三天之后,还是此地碰头。”杨凡得让石望去藏银的地方取银子,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天。

两人约定好时间后离开喜鹊楼,杨凡暗中叫来谢家兄妹,再三叮嘱谢三爽盯住许师爷,并告知过三天会让石望来协助谢三爽。

随后杨凡马不停蹄回到甘堡乡,将与许师爷的商讨结果告知了石望,让石望去取银子,交给许师爷,然后让他与谢三爽汇合,一同留意许师爷的动向。

石望表示明白,夜里无事,石望又将这一天了解到的张攀和罗成的信息告诉了杨凡。

那罗成本是死囚,散尽钱财才得了充军的惩罚来到这里。他平日里稍有积蓄,经常讨好上官,得以外出务工,在这甘堡乡里算是经济条件最好的一个军户。

相比之下,张攀的境遇则更为凄惨,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世代军户,祖祖辈辈都是大明军户,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传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穷得一条裤子三个人穿。

特别是在他母亲死后,他父亲又得了重病,所谓百善孝为先,一穷二白的张攀别无他法,只能向罗成等人借了不少钱,可他父亲的病情也只撑了半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只留下张攀一人继续当着军户,如今他一穷二白,还欠着罗成等人许多钱财,还钱更是遥遥无期,平日里便承包了卫所里所有的脏活累活,是整个卫所里地位最低的人。

那天杨凡初到此地,他浑身沾满污碎之物,便是因为替卫所清扫粪便,被那罗成绊脚摔倒,才引得众人取笑。

说完这些,石望有些同情地说:“这人话不多,今天我和他搭话也很木讷,不过是个办实事的人。”

杨凡点点头,但也没放在心上。如今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许师爷那里,能否成功当上正五品守备官才是重中之重。

相比而言,其他都不重要,哪怕这小旗官的身份都不值一提,更别说自己麾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军户。

第二天一早,石望便离开了此地去取银子,杨凡留在甘堡乡继续等候消息。

罗成自从孝敬了银子,便就只留下妻儿在此,自己进了城务工。这甘乡堡一时间比较冷清,杨凡也乐得清闲,只要这些军户不给他惹麻烦,杨凡也懒得管日常事务。

他每天就在自己屋里看书,主要是戚继光戚少保写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等,希望多了解这个时代的知识,以便日后能派上用场。

每到饭点,张攀便会准时敲响房门,恭敬地送上饭菜。这里的饭菜颇为简单,就是稻米加上些许豆类,上面撒了一点点盐,做成了一碗简易煲仔饭。

杨凡感觉张攀明显有求于自己,可他有些木讷,每次话到嘴边都只是闭口不言,只会在送饭时才会恭敬说一句“大人,该吃饭了”。

过一会儿见杨凡吃完了,他又会默默出现,再次恭敬地说一句:“大人,小人来收碗”。

对方不说话,杨凡也乐得如此,他无意插手别人的生活,眼下只关心许师爷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情况越发紧张。谢家小妹会写字,可这几天并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杨凡顿时感觉自己失去了成都方面的所有消息,如同耳目失聪。

接连几天,杨凡等得愈发焦躁,书也看不进去。来送饭的张攀见状,本想送完饭后就离开,最后还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思来想去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转身跪在地上。

“小人斗胆,见杨大人心中似有难事,不妨告知小人,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儿,小人哪怕舍了这条烂命,也要为大人解此心病。”

杨凡愣了一下,惊奇这人看似木讷却能说出如此上道的话。

他不知道张攀今天也是极大决心才敢如此,甘堡乡墩堡中已有传言,杨凡背后颇有实力,就连总旗大人也对他客客气气。因此张攀日日伺候,等的也就是一个被杨凡看上升为心腹的机会。

杨凡心中一动,可这些事终究太过隐秘,见不得光,石望和谢家兄妹已经是他最能信任的人,此时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杨凡只是摇头道:“无事,你自己忙去吧。”

听了杨凡的话,张攀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他一时想退出房间,一时又不愿放弃今天这个机会,犹豫不决之际,最后还是朝着杨凡朗声道:“小人无事,大人之事便是小人之事,还请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烂命一条,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说罢,张攀趴在地上连磕数个响头后,等待杨凡的答复。

杨凡静静地看着脚边的人影,他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布料早已被岁月和艰苦的生活磨得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变得灰暗且满是补丁。

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下身的裤子同样破旧不堪,长短不齐,有一只脚甚至露出了脚踝。

不知为何杨凡感觉到一阵荒谬,这才短短一个月,没想到他这么一个亡命之徒摇身一变,也能变成了能改变别人命运之人。

“刀山火海?那可是九死一生,平平淡淡过一生不好吗?”

张攀听了,还是保持着脸朝地面趴着的姿势,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小人烂命一条,往上三代尽是军户,家父在世时一直劝导小人,说如今这世道四方风雨飘摇,人心似被阴霾笼罩,可咱行事万不可失了本心,只有锄头才能种出一日三餐,然而小人苟活于世二十多年,秉承家父遗言,尽心尽责操持墩堡屯耕地,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时常感到前途无光。”

杨凡道:“正所谓行行出状元,朴实无华和绚丽多彩都只是人生表现,军户也好,权贵也罢,百年之后不过也是一握黄土而已。”

“大人说的是,但小人现在不想再过这穷苦日子,想跟着着大人一同,做大人趁手的刀,垫脚的石头,小人也想见见更高的人事 。

而且小人这二十年来只得出一个道理,那便是贫穷绝无高尚可言。还望杨大人为我指条明路,不管前路如何艰辛,我都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尽死士之力!”

“你的志向看样子很大。”杨凡评价道。

张攀想了一下,然后回答的声音坚定又决绝:“志向小人不知,小人只知父亲死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延续张家香火,不让张家绝在我处,小人无能、无法做到。可如今,小人不愿意再空耗此生,愿意跟随杨大人,只为谋个前程,圆了家父夙愿。”

杨凡沉默了,这话他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张攀此人做事务实,不善言辞,必有用处。

可此时正值敏感时期,他无意再为自己队伍添加人手,于是杨凡回应道:“我已知晓,你先下去吧,如有需要我会告知你的。”

张攀身形一滞,他从杨凡口中听不到赞同,也没察觉到明确的拒绝。他今日下了如此大的决心,想要达成的效果与此相差甚远,可瞧见杨凡态度坚决,现在已是挥手送客,纵然心中全是不甘,最后也只能应了一声无奈退出房门。

回去路上,张攀心事重重,小心避开壕堑,想要回屋休息。

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是同墩堡的其中一个军户,他看到是张攀后就取笑道:“哟,攀子回来了?叫你挑水你倒是挺快的,是不是打完了又去讨好那杨旗官了?”

张攀知道这人平时跟在罗成身旁狐假虎威,时不时以取笑他为乐,所以向来对他没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简单回应了一声:“水打好了,在墩堡里。”

那人道:“今日该我值夜,你去帮我值吧,我婆娘叫我早些回去。”

张攀不想去墩堡上边站整夜,有心拒绝,那人察觉到了,当下一把将他拉住,没好气地道:“娘的!不愿意?那便还钱,我这是一两三钱银子。”

张攀浑身无力地垂着头,简单道:“我会去。”

那人见他服了软,咧嘴一下露出满口烂牙,用力用手拍了拍张攀的脸,随后才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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