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子驾着那艘青色飞舟悻悻离去，带走的不仅是满腔恼怒，还有溶洞内短暂的平静。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位圣地长老身上淡淡的灵檀香气，与他言语间的倨傲和冷漠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流云子望着重新闭合的阵法光幕，良久，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一直静立不动的陈凡。他脸上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深深的忧虑，对着陈凡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
“上仙……今日之事，皆因我流云宗而起。累及上仙开罪了天枢圣地，我等……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身为宗主，却无力庇护宗门，甚至可能连累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种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陈凡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流云子，又掠过洞内那些虽然劫后余生，但眼中依旧藏着惊恐与茫然的弟子。他们像受惊的鸟雀，刚刚获得一丝喘息，却又被更强大的阴影笼罩。
“宗主言重了。”陈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路是自己选的，与尔等无关。若所谓圣地，皆是这般高高在上、视同道如草芥的做派，那这高枝，不攀也罢。”
他语气淡然，但话语中那份对所谓权威的不屑一顾，却让流云子等人心神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涌上心头。在这绝望的乱世，这种独立与傲气，本身就如同黑暗中的微光。
流云子直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决然：“上仙，有些话，晚辈不知当讲不当讲……关于这三大圣地，内里并非铁板一块，甚至……暗流汹涌，比天罚者更需警惕！”
陈凡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这正是他需要了解的关键。
流云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据晚辈所知，以及一些侥幸从沦陷区逃出的道友带来的零碎信息，面对天罚者，圣地高层早已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恨：“一派，是以‘紫霄玄门’的玄机子真人为首的‘死战派’！玄机子真人性格刚烈，剑道通神，他主张放弃前嫌，联合星域所有修士力量，甚至不惜动用禁忌手段，与天罚者血战到底，守卫我人族疆土！是真正的脊梁！”
“但另一派……”流云子声音更低了，带着鄙夷，“则是以‘万宝仙城’部分实权长老，以及……晚辈怀疑，刚才那天枢圣地内部，也有类似声音支持的‘妥协派’，或称……‘投降派’！”
“投降派？”陈凡眉头微蹙，这个词并不意外，但从流云子口中如此明确地说出，依旧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就是投降派！”旁边一位伤势未愈的长老忍不住插嘴，咬牙切齿，“这群软骨头！他们被天罚者的恐怖吓破了胆，认为抵抗毫无胜算，只会招致彻底毁灭！他们暗中与天罚者接触，妄图以臣服、献上星域大半资源和人口为代价，换取他们自身和圣地的苟延残喘！甚至……是做天罚者的狗，帮他们管理、镇压不服从的人族！”
“无耻之尤！”另一位长老怒骂，气得浑身发抖。
流云子重重叹息，脸上满是悲凉：“正因如此，三大圣地才始终无法真正合力。死战派被妥协派处处掣肘，救援命令被阳奉阴违，战略物资被克扣拖延！甚至……有确凿证据表明，之前几个重要宗门的山门位置和防御弱点，就是被妥协派暗中泄露给天罚者的！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整个星域！”
他看向陈凡，眼中带着血丝：“九天符阁此次突然陷入绝境，外界都传言是内部出了叛徒。但晚辈怀疑，这叛徒背后，未必没有那些‘妥协派’的影子！他们想除掉符阁这块硬骨头，打击死战派的士气，为他们那肮脏的‘和谈’铺路！”
内部叛徒，圣地倾轧，妥协派通敌……陈凡心中对紫霄星域这潭浑水有了更深的了解。局势之复杂险恶，远超表面所见。指望圣地全力救援？确实希望渺茫。那个可能被困在九天符阁的“苏璇”，处境恐怕比想象中更危险。
“看来，所谓的圣地，早已从根子上烂了一半。”陈凡声音冰冷，“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自己手中的剑。”
流云子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决绝的火光：“上仙明鉴！我流云宗虽小，经历此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等愿誓死追随上仙，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也绝不向天罚者，更不向那些数典忘祖的妥协派低头！”
“愿追随上仙！”幸存的弟子们也被这股情绪感染，压低声音，却坚定地附和道。绝境之中，一个强大而坚定的领袖，就是他们全部的精神支柱。
就在这时——
陈凡怀中那枚来自希望星基地的紧急传讯玉符，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发烫！这一次的灼热感远超之前，甚至隐隐刺痛他的皮肤！
他立刻取出玉符，神识沉入。
没有艾琳娜清晰的汇报，传入脑海的，是一段极其微弱、失真严重、仿佛从遥远地狱边缘挣扎传来的神念碎片！充满了滋滋的杂音和破碎的波动：
“……衍天……核心阵眼……能量过载……防御符文……崩溃……叛徒里应……内外夹击……守不住了……”
“……苏……苏璇师姐……她为稳固最后……核心……被困在阵眼枢钮……无法脱身……快……”
“……坐标……求救……谁能……听到……”
“……阵……要破了……”
神念到此，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断，戛然而止！只留下那段残缺的坐标信息和那个让陈凡心神剧震的名字，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苏璇！
真的是她！
那个与他前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身份成谜的上古女修苏璇！她不仅真的在九天符阁，而且为了稳固最后的防线，竟将自己置于阵眼核心，陷入了十死无生的绝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
流云子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了蛛网般裂痕、光芒急速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的本命传讯符！
这传讯符上，沾染着暗沉的血迹！
流云子神识扫过符箓，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在地，被身旁长老死死扶住。他抬起头，看向陈凡，眼中是无比的惊恐和绝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上……上仙！这是……这是九天符阁的刘长老……与我过命的交情……这是他……他临死前……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燃烧神魂传来的最后讯息！”
“符阁……完了！衍天大阵……最后的核心阵眼……最多……最多还能支撑一天！”
“天罚者主力……正在发动总攻！阵眼一破……符阁秘境将彻底暴露……里面所有的人……都得死！”
一天！
只有最后一天时间！
陈凡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周身平静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让整个溶洞的温度都骤然降低！
所有的权衡，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都被彻底抛诸脑后！
苏璇危在旦夕！
九天符阁这座抵抗天罚者的重要堡垒即将陷落！
他必须去！立刻！马上！
“流云子！”陈凡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听着！你立刻带领所有门人，放弃一切不必要物资，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向西南方向的‘黑风山脉’转移！我会在你们撤离路线上布下三重星辰迷障，应该能暂时迷惑可能的追踪者！”
“上仙！您……”流云子猜到陈凡要做什么，心急如焚。
“我去九天符阁。”陈凡语气平静得可怕，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星辰在燃烧，“有些债，必须去讨。有些人，必须去救。”
流云子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猛地一咬牙，重重抱拳：“上仙保重！我等在黑风山脉建立秘密据点，等待上仙凯旋！流云宗上下，愿为上仙祈福！”
陈凡不再多言。他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溶洞之外。抬头望向天际，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锁定了那片烽火连天、杀机四伏的星域。
没有援军，没有退路。
唯有孤身，一剑，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脚下，璀璨的星辉凭空涌现，迅速凝聚成一道横跨虚空的星辰长桥！桥身光华流转，散发出浩瀚而古老的气息！
一步踏出，身影已立于桥头。
再一步，星辰长桥载着他，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流光，瞬间消失在茫茫天际，速度快到极致！
目标，直指九天符阁，衍天大阵核心阵眼！
而在陈凡离去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溶洞入口附近，一处看似寻常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道模糊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虚影，悄然浮现。
虚影望着陈凡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冰冷讥讽的冷哼：
“哼……果然还是去了九天符阁那个死地……”
“不识抬举的东西，既然不能为我‘天枢’所用，那就……连同符阁那些冥顽不灵的死硬分子，一起为圣地的‘大计’……殉葬吧！”
阴影再次扭曲，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场因陈凡的介入，而注定将席卷整个紫霄星域格局的惊天风暴，已然在九天符阁的上空，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