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菀随意逗着两只小狗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身边几个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说话。
这大嘴瓜子叭叭的，不停地说着话，“真是出息了，听说咱们九郎中了秀才，阿才他兴奋得一整夜都睡不着觉。良才识字少，又没本事，眼下出了个出息的侄儿，瞧把他欢喜得险些飞起……
说起来呀，良钰这孩子当年还是我接生的，刚一落地就生就得粉雕玉琢的，那叫一个俊！包在小小的襁褓里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睡着。当时我就想啊，这么小的孩子咋就那么懂事呢？指不定将来长大了就出息了。
果然，这孩子就跟他爹一样，从小就是个他爹小时候还是我这个长嫂拉拔着长大的呢，我嫁进杜家那时，他爹都还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呢。一转眼，良钰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更是出息了，中了秀才，让我这个大伯母也跟着沾光啰……”
九郎是指杜良钰，杜良钰在杜家小辈中行九。
说这一席话的是杜良钰的大伯母，杜衡和杜若亲兄弟，早年杜若还在时，很是信任自己这位大哥，杜衡跟在他身旁跑前跑后，可没少从中捞银子。可万万没料到，等杜若夫妻遭遇意外后，第一个跳出来，打着想领养杜良钰兄妹，要夺走家产的人也是他。
杜良钰虽然性子孤僻，却咬定自己能养活自己和妹妹，无论族人说什么都死活不答应。这才保住了杜家这份家产。
也正因为这般，彻底惹恼了自己的这位好大伯母，连带的，两家已经十来年不曾走动了。
“五伯母都老了，良钰也大了，自然该出息了。”
林菀菀随口应着，心头却冷笑莫名。
这些所谓的亲戚一个个想得倒是挺美的，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在早年那么对待杜良钰兄妹后，杜良钰中了秀才就会按照他们的想法走？
任由他们剥削？
大伯母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她都自称大伯母了，这林家的臭丫头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反而唤自己在族里的排行。杜衡在杜家行五。
“林家丫头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事儿很正常，大伯母和你说，当年呀……”
“五伯母，我姓顾，您也可以称呼我杜顾氏。”
林菀菀抢白道。
当初闹出那么多事，她可是以顾氏女的身份嫁进的杜家。对方故意唤她林家丫头，她和她有这么熟？
大伯母脸一黑，险些当场翻脸，好在她身旁的那位妇人拉了她一把，她又记起了什么，勉强压住了火气。
那妇人赶忙打圆场，“九郎他媳妇你先歇着，外面还有不少事要忙，我们先出去招呼招呼。你坐，你坐着便是……”
二人一走，旁边几人见势不对，也纷纷找借口离开。
等人都走了，正忙着煮茶的吴四娘也松了口气。
“菀丫头渴不渴？来，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有劳吴婆婆了。”
林菀菀接过热茶吹了吹，才抿了一口。见吴四娘欲言又止，她便笑了，“吴婆婆可是不赞成我刚才的举动？”
没错，她刚才就是故意把人气走的。
她原本可以好言好语热情款待这些个长辈，可杜良钰眼下有了功名，哪怕为了将来着想，他也不可能和这些所谓的亲戚撕破脸皮，只得和这些所谓的亲人周旋。
杜良钰不能说的话，她却可以！
“你这样，若是他们出去乱说，不是坏了你的名声？”吴四娘急忙劝她，“菀丫头，听婆婆一句，哪怕是为了九郎那孩子，该忍的你就忍一忍。”
林菀菀摇摇头，“吴婆婆，这并非我能不能忍的问题。”
她要是忍了这口气，杜良钰和杜雪菲当年受的苦不是就白受了？
许是没能从林菀菀讨到便宜，天暗下来，几个妇人离开时脸色都不好看。倒是另一边，那些个本家的长辈也好，小辈也罢，都喝得脸颊通红，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四叔也不例外。
醉得舌头都大了他摇摇晃晃离开杜家，走到无人处，醉眼终于睁开了，他停下脚步，沉下脸看着隐入黑暗中的杜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唉，过去的点点滴滴，那孩子都记着呢！
也是，吃了那么多苦又有谁能说放开就放开，但愿不会往事重演！
陪了众人一天，杜良钰虽然有些醉意，精神头反而更好。
吴四娘和吴四叔也带着小宝歇下了，就连一向好动的杜雪菲也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连续赶了这么久的路，林菀菀浑身都难受，用热水擦拭了身子，出门倒水时反而发现了站在院子里的杜良钰。
“良钰？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开流水席吗？”
中了秀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是要宴请下邻里表示一番谢意。
“我还不困。”
杜良钰看着她，嘴角是荡漾的笑容，“今天叔公发话了，办流水席的银子由杜家公中出，不用我们出一分钱。我推辞不过，便答应了。你只管歇着，凡事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嗯，知道了。”
林菀菀乖巧地点头。
“对了，今天，你爹……他也过来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略微站了站便回去了。”
林城过来了？
“他是为了问林凤儿和张楠的消息吧。也是，他的宝贝女儿失踪了，想来以他一直偏疼的态度，只怕是一时半刻都接受不了。”
“不知，他没问此事。”
林城许是自己都抹不开脸，过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站了片刻，连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
杜良钰今天一整天都被众星环月般环绕着，他就是想招呼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为了林凤儿而来。”
杜良钰的直觉一直很准，与其说林城是为了林凤儿而来，不如说，他是听到风声过来瞧究竟的。也许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会考中秀才，原本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还别说，杜良钰确实猜到了！
杜良钰二人回村前，官府八百里加急公文便到了桃源县。县里来人也告知了杜家众人，杜良钰以第二名的好成绩中了秀才，成了禀生，一朝跃龙门，不但见官不跪，还免税。消息传到林城耳朵里时，林城都不相信此事是真的。
在他眼中，杜良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考中禀生呢？
真是老天无眼！
可即便如此，他在听闻杜良钰和林菀菀已经返回后，便迫不及待地追到杜家来。
听见众人的高谈阔论，听见了众人的恭维，还有那一张张笑逐颜开的脸，他就是再骗自己也不可能了！
怎么会呢？
杜良钰那臭小子可是出了名的混账，把先生都气得险些吐血，这些年他的名声早就坏了，附近谁人不是在明里暗里说他“败家子儿”，可就是这样一个败家子儿，居然考中了秀才！！！
菀菀那死丫头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转眼之间就成了秀才娘子，也成了十里八乡的大红人。
想到这些，几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很。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凤儿妹妹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她菀菀倒好，居然做了秀才娘子。该死，该死的！爹，娘，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就说林菀菀那死丫头克亲，否则，当初大娘怎么会难产而亡？还有上次，明明是那死丫头逃婚，却害了凤儿妹妹受尽十里八乡众人的嘲笑。更不要说这次，凤儿妹妹失了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林菀菀却成了秀才娘子。肯定是她克了凤儿妹妹，每次她走好运的时候，就是凤儿妹妹倒霉之时。爹，娘，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呀！”
林凤儿从张家逃走时，张家人并不知道。更不要说张楠急匆匆离开也没有留下一丝半点的信息。
为此，张家那边没少过来闹腾，也闹得两家生分了很多。
以前张环动不动就回娘家，回到张家也是精贵的姑奶奶。而现在张环也时不时咒骂张家，恨不得彻底和张家划清界限。林凤儿和张楠一同失踪后，这几个月一直在寻找二人，甚至还报了官让衙门的人帮着寻找。只是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林凤儿的消息。都让张环绝望了。
尤其是现在，林菀菀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还做了秀才娘子，想到自己的凤儿，张环就恨得牙痒痒。
“远儿说得不错，若不是她，我的凤儿还陪在我身边承欢膝下，又怎么会、怎么会……”
说着话，张环又抹起了泪。
惹得林城好生劝慰。
也惹得林老太怒骂不已，哭天喊地，恨不能冲到杜家把自己的好孙女林凤儿抢回来。
林老汉坐在门槛上啪嗒啪嗒抽着旱烟，弥漫的烟雾让他整张老脸在迷雾里若影若现。
再听不下去，他这才狠狠敲击着桌面，“闭嘴，都少说几句。指不定明天凤儿就回来了，那你不是冤枉了人？都回房去吧，早些歇着。”
“行了，别哭哭啼啼地，菀菀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和凤儿那丫头也是好姐妹，大家都姓林，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断然不会对着凤儿使阴招。咱们再等等吧，指不定明儿凤儿就回来了。”
林老汉发了话，林城就是再有意见也不敢多说。更何况，林老汉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众人只得收起满肚子牢骚，各自回房。私下里张环自然没放过林城，又哭又闹折腾了大半夜，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睡去。
杜家果然说到做到。
流水席不但请了专门做席的师傅登门，从早到晚不停地做菜，还借来不少桌椅，以杜家为中心摆出了长达十几丈的流水席，任由附近的乡邻品尝。
鞭炮声中，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吃席之余，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吹捧。
许是这段日子被人吹捧得多了，杜良钰也从一开始的脸红得很，到现在的淡然漠视，变化不可谓不大。
他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虽然只是中了秀才，仍然处在士大夫的最底层，但毕竟已经脱离了平民的范畴，不再是被等着宰杀的猪羊，有了做人的资格。
平头老百姓，说白了，就是上面那些达官显贵圈养的猪羊，随时准备宰杀。
民间有句俗话，叫“破门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不说那些有品有级的朝中大员，就是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吏，依靠自己背后的靠山，动用手中的一些特权，在徭役，赋税上轻飘飘的一番操作，就能因为区区一点银钱，逼得一大家子人走上绝路。
甚至灭门，也是在对方一念之间。
他成为秀才，也意味着他从猪羊变成了人，有了做人的资格。也有了叫板的资格。
别看外面到处嚷嚷得厉害，什么大老爷爱民如子啊，知府大人体贴明察啊，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啊。
可这种爱惜，更像老百姓对牛羊的爱惜，对地里庄稼的照顾。县太爷看不上平头百姓，就断不会和人讲什么人权，更不会讲道理，大谈人人平等。
就好似杀猪匠，从来就不会和猪讲道理。
现在，他成为了秀才，和县太爷处于同一阶层。这世道会欺你，唯有功名不会欺骗你。
成了秀才，族里不敢刁难他，员外不敢欺负，小吏不敢招惹，衙役见到了他也会远远地抱拳作揖，点头哈腰。哪怕就是县太爷，也会给他两分薄面。
更重要的是，他成了秀才，也彻底站直了腰杆，不用担心无法护住菲菲和菀菀了。
流水席上喧嚣依旧，杜良钰和林菀菀都主动站了出来帮忙收拾。一天下来，杜良钰笑得腮帮子都酸了，林菀菀双腿更是累得站都站不稳，双腿软得好似面条。
真累！
想到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爬山祭祖，杜良钰都觉得双臂都开始疼。
上一次他进宗祠还是他爹娘意外离世时，他把爹娘的令牌放进宗祠里，就被族人急匆匆赶了出来。这么多年了，他连杜家宗祠是啥样都没有了记忆，更不要说其它需要注意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