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城东,原本污秽不堪、黑气弥漫的河岸码头,此刻被清理出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浑浊的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焦糖甜香,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恶臭已然消散大半。
呜——!
低沉、威严、如同龙吟般的号角声,自天际传来,穿透云霄!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如同雷鸣般的战鼓擂动!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坎上!
一艘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华丽龙舟,如同浮空的山岳,缓缓破开云层,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之中!
龙舟通体由千年金丝楠木打造,船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龙鳞以金箔镶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船帆如同垂天之云,绣着威严的玄鸟图腾!船头船尾,矗立着身披金甲、手持巨戟、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皇家禁卫!旌旗招展,猎猎作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龙舟两侧,数十艘稍小但同样威武的战船拱卫,如同众星捧月!船上甲士林立,刀枪如林,寒光闪烁!一股无形的、足以让凡人膝盖发软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轰然降临在这片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土地上!
龙舟缓缓停靠在临时清理出的简陋码头旁。巨大的船体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码头。
船头,一道身影卓然而立。
女帝萧洛璃!
她身着明黄色的帝王常服,绣着九凤翱翔的暗纹,简约中透着无上威严。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精致绝伦,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霜。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俯瞰众生的淡漠。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袖中下意识捻动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她为这次亲临做了万全准备。精心挑选的威严又不失亲和的常服,反复推敲的、既能安抚民心又能彰显皇恩浩荡的慰问词,甚至考虑到了灾民区可能存在的污秽气息,提前熏染了能凝神静气的龙涎香……她要让这些饱受苦难的子民,亲眼目睹他们的帝王!感受皇权的威严与恩泽!更要让那个搅动风云的龙北琴……明白谁才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莫名的悸动(是对灾情的担忧?还是对那个男人的好奇?),红唇微启,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带着无形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码头区域:
“朕……”
然而!
她刚刚吐出一个字!
“圣手爹!爹!看这边!!”
“爹!爹!我在这儿!我好了!我能给您磕仨响头!!”
“圣手爹!爹!看我的腿!脓疮全没了!!”
“爹!爹!……”
如同平地惊雷!不!是如同火山喷发!如同海啸倒卷!
无数道更加洪亮、更加狂野、更加充满生命力的呼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淹没了女帝那清冷的、带着帝王威严的“朕”字!
码头边缘!河堤上!甚至远处窝棚区!无数刚刚从瘟神手中挣脱出来的百姓!男女老少!如同疯了一般!挥舞着手臂!跳着脚!声嘶力竭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呼喊!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龙舟侧后方、一个被无数人簇拥着、正蹲在一个刚刚被抬下担架的重症孩童身边的身影!
龙北琴!
他根本没注意到那艘华丽到刺眼的龙舟!更没看到船头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刚刚灌满的水晶瓶,小心翼翼地喂孩子喝药!动作专注而温柔!七彩的药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爹!爹!看这边!”一个刚刚被治好的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地冲龙北琴挥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爹!我给您磕头了!”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朝着龙北琴的方向砰砰磕头!
“圣手爹!让陛下也尝尝咱的神药?治治…呃…龙体安康!!”一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人群里,指着龙舟方向,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噗——!”
“哈哈哈!”
“对对!让陛下也尝尝圣手爹的糖丸!”
“陛下吃了圣手爹的药!肯定长命百岁!”
人群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充满烟火气的哄笑声!气氛热烈得如同过节!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热情,所有人的感激,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那个被他们唤作“爹”的男人身上!至于那艘华丽威严的龙舟?那位站在船头、正准备发表重要讲话的女帝?
抱歉!
真没空看!
萧洛璃:“……”
那个“朕”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卡在了喉咙里。她脸上那完美无瑕、带着帝王威仪的平静表情,瞬间凝固!如同最精致的玉雕被泼上了一盆滚烫的开水!
她站在船头,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宽大的帝王袍袖下,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美眸,清晰地倒映着下方那混乱、狂热、却又充满生机的景象——
那个叫龙北琴的男人,被无数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他随意地挥挥手,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一个孩童身上的黑气便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散!他喂下一瓶药,一个濒死的妇人便挣扎着坐起,喜极而泣!他所过之处,绝望退散,希望重生!百姓看他的眼神,是发自内心的狂热、敬仰、依赖!如同……在看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只!而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爹”……更是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帝王尊严的华袍!
爹?
他们……叫他爹?!
一个……泥腿子?!
一个……靠着奇技淫巧……不!是靠着那诡异力量……和那口破锅……的男人?!
萧洛璃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流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精心准备的威仪,她反复推敲的措辞,她试图建立的帝王与子民的联系……在这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民间热情”面前,被冲得七零八落!如同纸糊的城堡,不堪一击!
更让她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是……
那个男人!
龙北琴!
他……似乎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无视了这艘象征无上皇权的龙舟?!
无视了她这位……九五之尊?!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蝼蚁般的灾民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在她胸中疯狂翻涌!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一丝对那神秘力量的忌惮!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的……强烈好奇!
这……就是他的力量?
这……就是他凝聚的……民心?!
这‘爹’……岂是寻常帝王手段……能够掌控?!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被万民簇拥的身影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欣赏?忌惮?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
就在这时!
“龙兄!龙兄!!”一个带着极致兴奋、甚至有点破音的声音,突兀地在龙北琴身边响起!
是云飞扬!
这位仙门真传弟子,此刻完全无视了头顶那艘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龙舟,更无视了船头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帝!他像只发现新大陆的猴子,兴奋地围着龙北琴打转,眼睛亮得如同探照灯,死死盯着龙北琴腰间挂着的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金属光泽、造型奇特的迷你版“灵药大乱炖”模型(当铺兑换的便携式样品展示器)!
“成了!成了!这药效简直逆天!龙兄!下一项研究是什么?!是不是该搞点更带劲的?!”云飞扬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龙北琴脸上了,“我看这龙舟就不错!材料!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龙骨是千年玄铁!船帆是冰蚕丝!还有那些金甲!都是上等精金!拆了!拆了它!全拆了!正好给你那口大锅升级材料!搞个‘超级无敌至尊豪华版’合成釜!怎么样?!我帮你拆!我剑快!!”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搓着手,目光灼灼地扫视着那艘庞大华丽的龙舟,仿佛在打量一堆等待拆解的零件!仙门真传的矜持?不存在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科技修真”、“材料升级”、“拆龙舟搞大锅”!
龙北琴刚给那孩子喂完药,正检查他的恢复情况,被云飞扬这一嗓子吼得差点把药瓶掉地上。他黑着脸,没好气地瞪了云飞扬一眼:“闭嘴!拆什么拆!那是陛下的船!赶紧干活去!药箱空了!快去灌!”
“哦哦!对对!灌药!灌药要紧!”云飞扬被训了也不恼,反而更兴奋了,屁颠屁颠地转身就跑,嘴里还念念有词,“拆船不急……不急……等救了人再说……金丝楠木……玄铁龙骨……好东西啊……”
萧洛璃:“……”
她站在船头,将云飞扬那番“拆龙舟搞材料”的豪言壮语,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错愕?随即是深深的不悦!
云飞扬?!
青云仙宗的真传弟子?!
他……他竟敢……当众扬言要拆朕的龙舟?!
为了……给那口锅升级?!
还……还如此兴奋?!
仙门……何时出了这等……不知礼数、离经叛道之徒?!
萧洛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如同脱缰野马般跑远的云飞扬背影,一丝帝王之怒在眼底悄然凝聚。青云仙宗……看来需要好好敲打一番了!
然而,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被万民簇拥、依旧专注于救治孩童的男人身上。龙北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船头的女帝,也没在意云飞扬的胡言乱语,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去孩子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萧洛璃看着这一幕,胸中那翻腾的怒意和复杂情绪,竟奇异地平息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杂念,重新挺直了背脊,试图找回那份帝王的威严。她红唇微启,准备再次开口……
就在这时!
龙舟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船舱内。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衣的侍从,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将一枚还在微微发烫、刻着诡异蝙蝠纹路的黑色玉符,恭敬地呈给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
“夫人……巫灵大人的密信……到了……”
阴影中,一只涂着鲜红蔻丹、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伸出,接过了那枚玉符。指尖轻轻一捏!
“咔嚓!”
玉符碎裂!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怨毒气息的意念波动,瞬间传入阴影中人的脑海:
“桀桀桀……少妇妹妹……”
“陛下已至……好戏开场……”
“目标……备受‘恩宠’啊……”
“启动……‘b计划:情蛊反噬’……”
“让这‘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
“化为……炼狱吧!!!”
阴影中,那双如同毒蛇般的美眸,瞬间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红唇勾起一个极致残忍、充满毁灭快感的弧度!
风暴!
更大的风暴!
在女帝亲临的这一刻!
已然在暗处……
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