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初试,设在城西校军场东侧一片临时划出的巨大空地上。
旌旗招展,人声鼎沸,比报名之日更显喧嚣。
数千名通过初步核验的武者汇聚于此,等待着决定能否进入下一轮的关键考核——力弓与骑射。
牛天扬与化名“马凤”的牛凤,早早便来到了校场外围。
牛天扬寻了个人少的高处驻足,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以及那高高搭起的观礼台。
马凤则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压下,默默检查着自己的弓弦与箭矢,确保万无一失。
他能感觉到,那道属于内卫的冰冷目光,依旧如影随形,而在人群的某些角落,也隐含着来自二皇子府或其他势力的探寻视线。
初试第一项,力弓。
场地一侧陈列着十余张制式强弓,弓力由一石递增至五石,旁有兵部官员与军中将校负责核验。
需依次开弓,弓如满月,坚持三息不颤,方为合格。
多数武者止步于三石弓,能拉开四石弓者已算佼佼,引来阵阵喝彩。
至于五石强弓,半晌无人问津,那已非寻常武者所能企及。
轮到马凤时,他瘦小的身形在众多彪形大汉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不少好奇甚至轻视的目光。
负责记录的吏员看了看名册,又看了看他,语气平淡:“姓名,籍贯。”
“北疆鄯阳县,马凤。”马凤声音清朗。
“开始吧。”
马凤走到弓架前,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去尝试三石弓,而是先拿起了一张两石弓,轻松拉开,动作流畅自然。
随后是三石弓,同样不费吹灰之力。
这表现已让一些原本轻视他的人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当他走向那张四石弓时,场边响起了一些低低的议论。
四石弓,已是许多军中精锐弓手的标准,这少年能行吗?
马凤神色平静,探手握住弓臂,触手冰凉沉重。
他并未立刻发力,而是微微闭目,调整呼吸,体内那精纯的内力悄然流转,灌注于双臂之上。
下一刻,他双眸睁开,精光一闪,吐气开声,双臂较劲!
“吱嘎——”
坚韧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张四石强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他稳稳拉开,弓身弯曲,直至弓如满月!
整个过程不见丝毫勉强,稳定得如同磐石!
“好!”
“好小子!真有把子力气!”
场边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喝彩声。
能如此轻松拉开四石弓,这少年不仅力量惊人,对力道的控制更是精妙。
马凤保持满月姿态,心中默数三息,随即缓缓收力,将弓弦复位,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这番举重若轻的表现,不仅镇住了普通武者,也让观礼台上一些原本漫不经心的将领坐直了身体,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然而,他并未走向那张象征着实力的五石弓。
牛天扬的叮嘱言犹在耳——藏拙。
四石弓的表现,足以让他脱颖而出,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
他对着核验官员抱拳一礼,默默退到了一旁等待下一项。
负责记录的吏员在他名字后面郑重地写下了“力四石,上上”的评语。
初试第二项,骑射。
校场另一侧已立起数十个箭靶,远处有划定好的跑马道。
考生需策马奔驰,在五十步内连发三箭,中靶心多者为优。
这对骑术、箭术乃至心理素质都是极大的考验。
马凤被分在靠后的一组。
他牵过分配给自己的战马,这是一匹看起来颇为温顺的河西马。
他轻轻抚摸着马颈,低声安抚,人与马之间迅速建立起一丝微妙的联系。
这一幕落在一些懂行的人眼中,又暗自点头,此子不仅力大,似乎还精通马性。
轮到马凤上场。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沿着跑马道疾驰而出!
风声在耳边呼啸,箭靶在视野中快速移动。
马凤伏低身体,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目标。
他并未像有些人那样急于出手,而是控着马速,寻找着最佳的节奏与时机。
就在战马奔至离第一个箭靶约四十步时,他动了!
抽箭、搭弦、开弓、瞄准、撒放!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嗖!”
第一支箭离弦而去,精准无比地钉入了百步外箭靶的红心!
箭尾兀自嗡嗡颤动!
“好箭法!”
喝彩声未落,马凤已然取出了第二支箭。
战马依旧在奔驰,颠簸起伏,但他上半身稳如磐石,仿佛与马背融为一体。
几乎没有停顿,第二箭已然射出!
“噗!”
同样精准地命中靶心,与第一箭紧密相邻!
此时,战马已掠过第二个箭靶,冲向第三个。
马凤眼神不变,呼吸平稳,第三支箭已然上弦。
在战马前冲势头最猛、颠簸也最剧烈的刹那,他猛地一个回头望月,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扭转,弓弦再响!
“嗖——!”
第三支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绕过前面箭矢的尾羽,同样狠狠地扎进了第三个箭靶的红心之上!
三箭连珠,箭箭红心!
而且是在疾驰的战马之上完成!
整个校场出现了刹那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惊叹!
“神了!真是神了!”
“这娃娃是哪个将门出来的?怎从未听说过?”
“马凤?北疆来的?了不得!”
马凤勒住战马,缓缓停下,面色依旧平静,只是额角微微见汗,显示出刚才那番动作对他而言也并非全无消耗。
他刻意控制了三箭的速度和力道,使其看起来是凭借超群的箭术天赋和苦练达成,而非依赖深厚的内力支撑。
他这番惊艳的表现,彻底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观礼台上,一位面容儒雅、身着亲王常服的男子微微颔首,对身旁的官员低语了几句,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而在另一侧,之前招揽过马凤的二皇子府钱管事,脸色则有些阴晴不定,迅速对身边人吩咐着什么。
更有一道来自角落的、属于内卫的锐利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马凤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这少年的表现,已然超出了“边塞猎户”所能解释的范畴。
考核结束,官员唱名,宣布进入复试的名单。
“北疆鄯阳县,马凤”的名字赫然在列,并且因其在力弓与骑射两项中的卓越表现,被排在了前列。
人群渐渐散去,许多通过初试的武者脸上洋溢着喜悦,互相道贺。
马凤默默走到牛天扬身边,低声道:“爷爷。”
牛天扬看着他,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隐忧:“做得很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如此一来,我们想低调也难了。”
正说话间,之前那位二皇子府的钱管事,再次带着笑容走了过来,只是这次,他身后的随从多了两人,气息也更加沉凝。
“马小兄弟,恭喜恭喜!”钱管事拱手笑道,语气比之前热络了数倍,“初试便如此耀眼,真是英雄出少年!二殿下得知小兄弟如此英才,甚是欣喜,特命鄙人再次前来相邀。殿下已在府中备下薄宴,欲亲自为小兄弟庆贺,并共商前程,还望小兄弟万勿推辞啊!”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也紧紧锁定马凤,仿佛只要他敢说个“不”字,便会立刻翻脸。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些尚未离开的武者好奇地望过来,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纷纷避让。
那道内卫的目光,也变得更加专注。
牛天扬心中一沉,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二皇子这是要强行招揽了!
马凤抬起头,迎着钱管事那看似热情、实则逼迫的目光,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属于边塞少年的质朴与坚持,他抱拳行礼,声音清晰而坚定:
“多谢二殿下厚爱,多谢钱管事再次相邀。只是,马凤此来武举,志在凭自身本事报效朝廷,无意依附任何门庭。殿下的美意,马凤心领,但赴宴之事,请恕难以从命。马凤只想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堂堂正正,与天下英才一较高下!”
他再次拒绝了!
而且是在对方明显施加压力的情况下!
钱管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笑容消失无踪,眼中寒光闪烁:“马小兄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在这京城之地,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了!”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钱管事,何必强人所难呢?这位小兄弟既有此志气,欲凭真才实学博取功名,正是我大辽朝廷所需之栋梁。二弟求贤若渴固然是好事,但也需尊重他人意愿才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皇子乾德仁不知何时已走下观礼台,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面带温和笑容,目光落在马凤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钱管事见到大皇子,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参见大殿下。殿下所言极是,是鄙人孟浪了。只是二殿下惜才之心……”
“二弟的心意,本王明白。”大皇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马凤,语气温和,“马凤是吧?你很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在武举场上好好表现,朝廷不会埋没任何真正的人才。”他并未出言招揽,只是表达了鼓励之意,显得风度翩翩。
“多谢大殿下!”
马凤与牛天扬连忙行礼。
大皇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离去。
钱管事狠狠地瞪了马凤一眼,冷哼一声,也带着人悻悻离开。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牛天扬拉着马凤,迅速离开了校军场。
直到回到泥鳅巷附近,他才低声道:“好险!没想到大皇子会出面。我们如今,算是被彻底卷入了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之中了。”
马凤默默点头,感受着怀中那几封从安国侯府盗来的密信,以及那张神秘的兽皮地图,心中明白,他这“马凤”的身份,已然成为京城这盘大棋中,一颗引人注目的棋子。
前路,愈发凶险,也愈发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