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压境，全军上下都绷紧了弦。
苏芷明显感觉到伤兵营的气氛也变得不同以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取代了前段日子因卫生改善而带来的些许轻松。
黄芪和王焕几乎常驻帅帐参与军议，辅兵们被抽调去加固工事，连苏芷自己也加紧储备敷料、熬煮大量基础消毒药液，为可能激增的伤员做准备。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一个细微的发现引起了苏芷的注意。
消息来源于忠戟。
这位憨直的副将似乎那日交谈后对苏芷颇有好感，巡营路过伤兵营时，偶尔会进来打个招呼，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次，他皱着眉，带着几分担忧对苏芷提了一句，
“苏医官，你医术好，可有啥开胃健脾的法子？
将军他……
这几日案头的膳食，几乎没怎么动过。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忠戟的话说得很含蓄，但苏芷立刻明白了。
江蓠作为一军主帅，面临大战，压力如山，恐怕是忧思过重，导致脾胃失调，食欲不振。
这在高度紧张和疲劳的将领中并不少见，但若持续下去，确实会影响精神和决策能力。
苏芷想起近日在野外辨识草药时，曾注意到山坡上生长着一些熟悉的植物：
叶片皱缩、气味芳香的紫苏，还有叶片肥厚、带点酸味的马齿苋。
紫苏能行气宽中、解郁，马齿苋能清热利湿、略带酸味可开胃。这些都是药食同源的佳品。
“忠戟将军，”
苏芷沉吟片刻，说道，
“忧思伤脾，将军或许是心神劳累，影响了脾胃。
我或许可以试着做一道简单的汤羹，所用皆是山野寻常之物，有开胃安神之效。
只是……”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如何呈送将军，还需斟酌。”
忠戟一听有办法，眼睛一亮，立刻拍胸脯道，
“这个好办！交给俺！
你就说是伤兵营这边试着做的药膳，给将军尝尝鲜，提提意见！
俺给你送过去，保管不让人说闲话！”
他心思单纯，只觉得这是为将军身体好，没想太多弯弯绕绕。
苏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点头道：“那就有劳忠戟将军了。我这就去准备。”
苏芷带着一名助手，去营地附近小心采集了适量的新鲜紫苏嫩叶和马齿苋，又去炊事班要了一小碗磨得细细的粟米面，一小块姜，以及一点点珍贵的粗盐。
孙伙长现在对苏芷有求必应，二话没说就给了。
回到伤兵营自己那点小地方，苏芷借用了黄芪老军医熬药的小泥炉。
她将粟米面用少量清水调成稀糊，锅中加入足量清水和姜片烧开，缓缓倒入米糊，轻轻搅拌成均匀的粥底。
待粥微微沸腾，再加入洗净切碎的马齿苋，煮至软烂。
最后，撒入切丝的紫苏叶，调入少许盐，立刻离火，利用余温焖出紫苏的香气。
一道简单却用心了的紫苏马齿苋菜粥就做好了。
粥品色泽清新，紫苏的芳香和马齿苋的微酸融合在一起，闻之令人食欲微动。
它清淡易消化，又能行气开胃，正适合食欲不振、脾胃虚弱的人。
苏芷将粥盛入一个干净的陶碗，用布盖好，交给了早已等候在旁的忠戟。
“忠戟将军，麻烦你了。请务必告知将军，此粥需趁热食用。”
苏芷轻声叮嘱。
“放心吧！包在俺身上！”
忠戟小心翼翼地接过陶碗，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大步朝帅帐走去。
帅帐内，江蓠正凝神站在沙盘前，烛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
案几上，亲兵送来的晚膳早已没了热气，他却毫无动筷的意思。
连日来的军情分析、战术推演，以及对后勤补给的担忧，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饥饿，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将军，”忠戟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末将可以进来吗？”
“进来。”江蓠头也未回。
忠戟端着陶碗走进来，一股淡淡的、与众不同的食物香气随之飘散开来。
江蓠的鼻翼微微动了一下。
“将军，这是……这是伤兵营那边，苏医官新琢磨的药膳，说是用山里的野草做的，有开胃的功效。
她让末将送来给将军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忠戟按照苏芷教的话，说得有些磕绊，但意思表达清楚了。
江蓠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忠戟手中的陶碗上。
那粥品看起来十分素净，不像军中寻常的油腻伙食，散发出的香气却莫名勾人食欲。
“苏医官？”
江蓠自然知道忠戟这几日往伤兵营跑得勤快，却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他本欲拒绝，但看着忠戟那憨厚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切，以及那碗粥散发出的、确实让他麻木的胃产生了一丝反应的热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放下吧。”他淡淡地说。
“哎！将军您趁热吃！苏医官特意嘱咐的！”
忠戟高兴地将碗放在案几上，又补充了一句
“她说这个叫……
叫紫苏安神粥！”
忠戟退下后，帐内恢复了寂静。
江蓠看着那碗粥，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坐了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糊细腻，马齿苋煮得软烂，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很好地刺激了味蕾。
紫苏特有的芳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有一种镇静心神的感觉。
味道清淡，却异常顺口，比他平日里吃的那些厚重食物更适合此刻的肠胃。
他原本只是打算勉强吃几口，不负忠戟和苏芷的好意，但不知不觉间，一碗粥竟然见了底。
一股暖流从胃部蔓延开来，连日来的滞闷感似乎消散了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
江蓠放下勺子，看着空碗，眼神复杂。
那个女人，不仅懂医术，懂防疫，竟然连这种细微处的关怀都如此……
恰到好处。
她似乎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并用一种不令人反感的方式提供帮助。
但此刻，江蓠不愿去深想那些权谋和猜忌。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胃里的暖意和口中残留的清香。
帐外，是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帐内，是这一碗粥带来的短暂宁静。
“苏芷……”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第一次觉得，这个来历成谜的女子，或许并不全然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更像是一股清泉，悄然流入这片干涸而焦灼的土地，带来了一些他未曾预料到的改变。
他召来亲兵，将空碗撤下，只淡淡说了一句，
“告诉炊事班，明日的早膳，做得清淡些。”
亲兵领命而去，心中诧异，将军可是许久没对膳食提过要求了。
而伤兵营中，苏芷从忠戟那里得知将军将粥全部吃完后，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低头整理她的草药，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