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莲心躲在廊柱后,清晰地听到了四殿下用那种带着柔和与赞叹的语气对苏芷说话,看到了他凝视苏姑娘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自那以后,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
每当四殿下召苏姑娘前去议事,她知道,很多时候殿下问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紧要军务,她奉茶进去时,总能感受到那种旁人难以融入的氛围。
殿下会认真聆听苏姑娘的每一句话,时而沉思,时而追问,那双眼睛在看向苏姑娘时,会变得格外明亮。
而她呢?
她笨手笨脚,连泡茶的水温都时常掌握不好,上次殿下问她对某份文书的看法,她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能红着脸低下头。
殿下虽未斥责,只是淡淡地让她下去,但那无声的失望,比骂她一顿更让她难受。
她开始格外注意自己的举止,偷偷观察苏姑娘是如何行走、如何行礼、如何说话的。
她发现苏姑娘走路时脊背总是挺得很直,不像宫里嬷嬷教的那么摇曳生姿,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说话时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哪怕面对皇子将军,也不见丝毫怯懦。
她试着模仿,却总觉得别扭,像个邯郸学步的丑角。
这日午后,紫艽又在书房与苏芷讨论。
莲心端着刚沏好的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紫艽手边,又端了一杯给苏芷。
放茶时,她鼓起勇气,学着苏芷平日的样子。
想尽量表现得沉稳些,却因为紧张,手腕微微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紫艽正在翻阅的一本地志书的页脚上。
“啊!”
莲心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擦,又怕弄坏了书页,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紫艽看着书页上那点水渍,又看看眼前的小宫女,心中掠过一丝烦躁。
他摆了摆手,语气淡漠:“无妨,下去吧。”
她喏喏地应了声“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她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
“殿下,关于东面那口井,夏季水质易混浊,或许与附近山坡雨季泄洪有关,可在上游简单筑一小坝沉淀……”
这是苏姑娘平稳的声音。
“此法甚好,细节还需推敲……”
这是四殿下的回应。
莲心靠在墙壁上,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做粗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再想想苏姑娘那双虽然也沾满药渍、却修长灵巧的手,一种深深的自卑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苏姑娘懂得那么多她听都听不懂的道理,能帮殿下解决那么多难题,而自己,除了端茶倒水、整理衣物,什么都不会,还总是出错。
“莲心,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莲心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皇子身边一个比较面善的侍卫,正笑着看她。
“没……没什么。”莲心慌忙低下头。
那侍卫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又看看莲心这副样子,了然一笑,压低声音道:
“怎么?
看见殿下跟苏姑娘相谈甚欢,心里不是滋味了?”
莲心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又羞又急:“你……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嘿,还嘴硬。”
侍卫嘿嘿一笑,
“咱们殿下是何等人物?
那是天上的皓月!
苏姑娘呢?
虽说出身不明,可那是有真本事的,连将军都敬着她。
这样的人,得殿下青眼,不是很正常吗?”
他拍了拍莲心的肩膀,
“你啊,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宫女吧。
殿下身边,总得有个端茶送水的不是?”
侍卫说完,吹着口哨走了。留下莲心一个人站在原地。
“天上的皓月……有真本事的……”侍卫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是啊,殿下那样的人,本就该和苏姑娘那样的人站在一起,讨论着她完全听不懂的大事。
自己算什么?一个笨拙的、连公主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不好的小宫女……
她想起殿下偶尔心情好时,也会随口问她两句,
“在边关可还习惯?”
“京城家里还有什么人?”
虽然只是客套,却也曾让她偷偷开心好久。
她记得殿下有一次看到她手上有处小伤口,还让王太医给了她一瓶伤药,虽然后来她才知道,那伤药殿下赏赐过很多人。
那些微不足道的、或许只是殿下随手施予的温和,此刻却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慰藉。
她不想只是端茶送水的。她也想……
能像苏姑娘那样,和殿下说上话,能被殿下用那种欣赏的目光注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这么想?这是大不敬!
而且,公主殿下让她来,是来监视苏姑娘的……
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对四殿下……
莲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自我谴责中。
她对紫艽那懵懂的好感,在苏芷这个参照物的刺激下,迅速发酵成了醋意和自卑。
就在这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芷从里面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莲心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苏芷目光掠过她,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她看着苏芷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书房内紫艽的侧影,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殿下看到她,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宫女。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