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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弥漫着丝丝寒意,缓缓地钻进了车间里。傅星站在窗边,踮起脚尖,努力够着窗台上的抹布。窗户的玻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昨晚的月光似乎也被这寒冷的气温冻结成了细碎的银粒,静静地镶嵌在玻璃上。

傅星哈出一口白气,那股热气迅速与冰冷的玻璃相遇,瞬间晕开了一小片水雾。他看着那片水雾逐渐扩散,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就在这时,一阵铁桶拖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傅星猛地回过头,只见陈阳正拎着半桶煤渣,缓缓地朝墙角走去。陈阳的胶鞋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早晨的寂静与寒冷。

“早。”傅星赶紧缩回手,指尖还沾着玻璃上的霜花,凉得发疼。

陈阳“嗯”了一声,把煤渣倒在炉渣堆上,转身从工具柜里翻出个铁皮炉子。烟囱管磕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蹲下身往炉膛里塞碎煤,火柴划亮的瞬间,橙红的光在他眼尾跳了跳,又很快被升起的煤烟盖住。

“今天降温。”陈阳往炉子里添了根劈柴,火苗舔着木柴的纹路,发出噼啪的轻响,“把你那件旧棉袄穿上,别冻着。”

傅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工装,后颈确实凉飕飕的。昨晚揣回来的搪瓷杯还放在工具箱上,杯沿凝着层薄露,他摸了摸杯身,忽然想起陈阳门口的路灯,夜里大概也结了这样的霜。

老张推着砂轮进来时,炉子已经烧得旺了。橘红色的火苗从炉口探出来,把陈阳的侧脸映得很柔和,他正用砂纸打磨个黄铜零件,金属碎屑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小陈,供销科送了批新砂纸,你去领点。”老张往炉边凑了凑,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小傅,跟我来磨刀具,今天教你开刃。”

傅星跟着老张到磨刀机旁,机油味混着木头燃烧的焦香飘过来。老张往砂轮上浇了点水,白雾腾起时,他把刀坯递过来:“稳住了,刃口要跟砂轮面平行,力度别忽大忽小。”

傅星攥着刀柄的手有点抖。砂轮高速转动的嗡鸣声里,他总忍不住瞟向炉边,陈阳正低头看砂纸包装上的字,阳光透过雾蒙蒙的窗户落在他发顶,像落了层细雪。

“走神了!”老张用铁钩敲了敲他手背,“刃口歪了看见没?重新磨。”

傅星赶紧收回目光,盯着砂轮上飞溅的火花。那些金色的光点落在他袖口上,转瞬就灭了,像谁不小心撒落的星子。等他终于磨出条整齐的刃口,陈阳已经领完砂纸回来,正站在炉边烤手,指尖在火上轻轻晃。

“过来。”陈阳朝他招招手,手里捏着把新游标卡尺,“试试这个。”

卡尺通体呈银灰色,闪耀着金属的光泽,与傅星之前使用过的那把相比,它的整体重量明显更轻,拿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负担。不仅如此,这把卡尺的刻度也更加清晰明了,每一条刻度线都像是用最精细的工艺雕刻而成,让人一目了然。

陈阳站在傅星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握住傅星的手,仿佛生怕用力过度会弄疼对方。他的动作轻柔而耐心,一边向傅星解释着卡尺的使用方法,一边亲自示范。

“你看这个微调旋钮,它比老式的卡尺要省力很多哦。”陈阳的声音温和而低沉,他的拇指自然地搭在傅星的手背上,缓缓地转动着旋钮,展示着这个新设计的巧妙之处。

“在量取工件的时候,一定要先将卡尺卡紧,然后再读取数值,千万不要着急。”陈阳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对工作的严谨态度,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卡尺和傅星的手上,确保对方能够理解并正确操作。

傅星的目光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不由自主地被炉子里那熊熊燃烧的火苗所吸引。那跳跃的火光在陈阳长长的睫毛上舞动,如同一群欢快的小精灵,使得陈阳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显明亮。

傅星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甚至能够清晰地闻到从陈阳袖口飘来的皂角香。那股清新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煤烟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又干净的味道,让傅星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傅星完全沉浸在这奇妙的氛围中,浑然不觉自己的手指已经悄悄地贴近了陈阳的拇指。当卡尺“咔”的一声卡在某个零件上时,傅星突然惊醒过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腹正紧紧地贴着陈阳的拇指,那股温热的触感,仿佛要将他的手指点燃一般。

“自己试试。”陈阳松开手,转身去翻工具箱。傅星捏着卡尺,感觉金属壳子都被焐热了,他对着个螺栓量了三次,数字才稳定在8.72,报给陈阳时,声音有点发飘。

“对了。”陈阳头也没抬,手里正拆一个旧轴承,“下午学看零件图,把你那本子带来。”

傅星赶紧点头,把卡尺小心翼翼地放回工具盒。炉火烧得更旺了,车间里渐渐有了暖意,墙角的水管滴下的水珠不再结冰,顺着铁皮缓缓淌,在地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中午去食堂,傅星特意看了眼窗口的菜牌,今天有萝卜烧羊肉。他打了两份,端到常坐的角落时,陈阳刚从外面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刚去仓库看了眼,新轴承到了。”陈阳搓着手坐下,接过傅星递来的筷子,“下午教你怎么装。”

傅星把羊肉往他碗里拨了拨:“萝卜能顺气,你胃不好多吃点。”他记得昨天食堂的白菜太硬,陈阳没怎么动筷子。

陈阳挑了块萝卜放进嘴里,没说话,却把自己碗里的羊油往傅星碗里拨了点:“拌米饭香。”

窗外的雾还没散,食堂的玻璃窗上蒙着层水汽。傅星看着碗里融化的羊油,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羊肉汤,也是这样浮着层油花,暖得能焐热整个冬天。

下午装轴承时出了点小岔子。傅星没拿稳,钢珠滚得满地都是,他蹲在地上捡,额头差点撞到机床底座。陈阳伸手捞了他一把,掌心贴在他后心,隔着厚棉袄都能感觉到力度。

“慢点。”陈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钢珠滑,用磁铁吸。”他从工具箱里翻出块马蹄形磁铁,往地上一放,叮叮当当的响声里,散落的钢珠全被吸了过来。

傅星看着那圈吸在磁铁上的钢珠,忽然笑了:“像串糖葫芦。”

陈阳也勾了勾嘴角,把磁铁递给他:“拿着,别再掉了。”他的指尖擦过傅星的掌心,两人都顿了一下,傅星赶紧低下头去接,耳尖又开始发烫。

装到最后一个钢珠时,傅星的手套被轴圈套住了,他用力一拽,线缝开了道小口。陈阳正好转身看见,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线轴扔过来:“自己缝两针,别勾到零件。”

线是藏青色的,和工装一个颜色。傅星坐在炉边穿针,火苗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手指笨手笨脚地戳着布面。陈阳走过来时,他刚缝了两针,歪歪扭扭像条小蛇。

“我来吧。”陈阳轻声说道,同时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了手套。他慢慢地走到炉边,靠近了一些,炉火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的区域。

陈阳站定后,小心翼翼地拿起针线,他的手指灵活地捏住针头,仿佛这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线在他的手中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地在布面上穿梭,针脚细密而整齐,就像是由一台精密的机器轧出来的一样。

傅星静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陈阳专注的侧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陈阳的耳垂上,那里有一颗非常小的痣,宛如一粒被遗忘的墨点,隐藏在耳后的阴影之中。

“好了。”陈阳把缝好的手套递给他,上面多了个小小的十字补丁,“下次小心点。”

傅星“嗯”了一声,往手上套时,感觉那处补丁有点硌,却又暖烘烘的。炉子里的劈柴烧得差不多了,陈阳添了块新煤,火星子从炉口跳出来,落在地上很快熄灭。

“零件图看懂了吗?”陈阳忽然问。

傅星赶紧把本子掏出来,指着上面画的草图:“这里的公差标注,我还是不太明白。”

陈阳凑过来看,肩膀几乎挨着他的胳膊。傅星能闻到他身上的煤烟味淡了些,换成了机油的清冽气息。“这个三角符号是形位公差,”陈阳的指尖点在纸上,“表示允许的偏差范围,你看这数字……”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炉火的跳动轻轻晃。傅星听得很认真,偶尔抬头时,会撞见陈阳垂下来的目光,像雾里的月光,柔和得让人不敢多看。

快下班时,老张过来交代明天的活计,看见炉边的两人,笑着打趣:“小傅这进步,快赶上小陈当年了。”

陈阳没接话,只是把傅星的本子递还给他:“标注记得标单位,别马虎。”

傅星把本子收好,忽然想起早上带的红薯还在帆布包里。他掏出来时,红薯已经凉透了,硬邦邦的像块石头。陈阳看见,从炉边拿了个铁盘,把红薯放进去架在炉子上:“烤烤再吃。”

当红薯的甜香如轻烟一般,缓缓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车间里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傅星静静地蹲在炉边,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铁盘里的红薯上。红薯的外皮在炉火的烘烤下,慢慢地鼓起,仿佛是被里面的热气撑开了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薯皮上开始冒出一些细小的焦斑,这些焦斑就像是点缀在红薯表面的黑色小斑点,给红薯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风味。傅星仔细地观察着这些焦斑,它们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

与此同时,陈阳正在不远处收拾着工具。金属工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和炉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旋律。这旋律并不嘈杂,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安详,宛如一首安静的曲子。

“好了。”陈阳用钳子夹起红薯,放在地上晾着,“当心烫。”

傅星掰开红薯,金黄的瓤里冒着热气,甜香扑了满脸。他递了一半给陈阳,对方接过去,指尖沾了点焦皮,在裤子上蹭了蹭。两人蹲在炉边,谁都没说话,只有咀嚼的声音和窗外渐起的风声。

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车间的窗户照得发白。傅星啃着红薯,忽然觉得这硬邦邦的东西,比食堂的白面馒头还好吃。

“我送你。”陈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傅星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他背起帆布包,怀里的搪瓷杯硌着肋骨,提醒他还揣着这份暖意。

陈阳没再坚持,只是把烤红薯剩下的炭火扒拉到一边,免得夜里引燃什么。傅星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他正对着炉子哈气,手在火上轻轻搓着,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明天见。”傅星轻声说。

陈阳转过头,点了点头:“明天带个厚点的垫子,机床有点凉。”

傅星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夜色里。晚风卷起地上的铁屑,在脚边打着旋,他摸了摸怀里的搪瓷杯,感觉那点余温还在。抬头时,看见月亮旁边多了几颗星星,疏疏落落的,像谁不小心洒在黑布上的银粉。

他想起陈阳耳垂上的那颗痣,想起他缝手套时认真的样子,想起炉边暖烘烘的火光。忽然觉得这九零年的冬天,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

路两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仿佛被时间剥去了所有的外衣,只剩下赤裸裸的枝干。这些枝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它们伸展着,像是要去触摸那遥不可及的星空。

傅星独自一人走在这条寂静的路上,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随着他的步伐一起向前移动,仿佛是他的另一个伙伴。

傅星的心情异常轻松,他的脚步轻快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他知道,前方的道路还很漫长,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和探索。然而,只要一想到明天能够在车间里看到那个身影,他的心中就充满了踏实和满足。

那个身影,或许是他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或许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动力。无论如何,这个身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就像炉子里的火,不用烧得太旺,只要一直燃着,就能把整个冬天都烘得暖暖的。傅星低头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帆布包里的搪瓷杯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和天上的星星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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