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琏彻底宣告痊愈的第三日,曦滢正在核对长春宫的月例账目,泛黄的账册摊在紫檀木案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写满了各项开支,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长春宫尔晴姑娘,皇上在养心殿传召 ——”
曦滢翻看账本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殿外。秋日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她却觉得那光线里带着几分寒意。养心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极少召见宫女,这般突然的传召,不知是福是祸。
皇后富察容音也皱起了眉,转念一想尔晴毕竟救了永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去了仔细回话,皇上问什么就答什么,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别害怕。”
“奴才省得。” 曦滢起身理了理素色的宫装裙摆,跟着传召的太监往养心殿走去。
穿过一道道宫门,脚下的青砖被无数人踩得光滑如玉,倒映着檐角的飞翘。沿途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刀柄上的鎏金吞口像要择人而噬。
走到乾清门附近时,她瞥见侍卫队列里的傅恒 —— 他正与海兰察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过来,突然顿住话头,耳根悄悄泛红,朝她极快地弯了弯唇角。
等曦滢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后,海兰察用刀柄轻轻戳了戳傅恒的腰,挤眉弄眼道:“傅恒侍卫,这眼神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傅恒猛地转头,耳廓红得能滴出血来,却只闷声道:“胡说什么,别坏了尔晴姑娘的清誉。”
“尔~晴~姑~娘~”海兰察拖长了语调,贱嗖嗖地重复着,尾音里满是揶揄。
回应海兰察的,是傅恒的一肘子。
养心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墨锭的清苦。乾隆手里正翻着奏折,朱砂笔在纸页上划过,留下清晰的批阅。见她进来,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你是喜塔腊家的?来保的孙女?”
“回皇上,奴才是来保的孙女喜塔腊?尔晴。” 曦滢垂手侍立,目光落在金砖的裂纹上,不敢有半分逾矩。
“听皇后说,二阿哥的病,多亏了你?” 乾隆翻过一页奏折,笔尖在砚台里舔了舔墨。
曦滢连忙跪下磕头,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凉意顺着额角往骨髓里钻:“奴才不敢居功。二阿哥福大命大,能逢凶化吉,全是仰赖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庇佑,奴才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皇后说你的护身符替永琏挡了灾,那玉牌碎的时候,你正好生了场大病?” 乾隆终于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可眼前的女人垂着头,不敢同他对视。
“回皇上,不过是巧合罢了。” 曦滢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
乾隆不比雍正,他可是不是个唯心主义,这个小世界的乾隆和正经乾隆相似度还挺高,君不见后来的五阿哥火场救了他,他也得疑心是不是这个儿子放的火再去救他,何况一个宫女。
不能掉以轻心,一句话没说对,可能就要凉凉了。
乾隆盯着她的发顶看了许久,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他忽然开口,语气却缓和了些:“罢了,不管是玉牌还是尽心侍奉,永琏能好起来你有功劳。”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陷进明黄的软垫里,“既立了功,朕总得赏你些什么。”
“抬旗?让你脱离包衣籍,回府做个正经的大家闺秀。或者赏你良田千亩,金银万两,够你余生衣食无忧。再或者——”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朕给你指门好亲事……”
最后那句 “好亲事” 像是带着钩子,勾得曦滢心头一跳。
她瞬间明白,这是皇帝的试探。
抬旗固然是天大的恩典,可脱离包衣籍后,按规矩就得出宫嫁人,到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还有机会完成怨鬼尔晴的夙愿?还是缓缓再求吧,先避开这一轮试探,在宫里攻略了富察姐弟再说吧。
“奴才什么都不要,能在长春宫伺候,已经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曦滢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畏惧和羞怯,“奴才只想留在皇后身边,伺候娘娘和二阿哥,其他的从不敢想。”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皇帝的心思 —— 一个安分守己的宫女,总比野心勃勃的包衣要让人放心。
乾隆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你虽不要,但朕不能不赏,” 他抬手召来总管太监,“传旨,来保三朝元老,为朝廷兢兢业业效力多年,奉职勤劳,着全族抬旗入满洲正白旗,所立佐领允许世袭,其孙女喜塔腊?尔晴侍奉皇后有功,特封为和硕格格,食俸禄,依旧在长春宫侍奉 —— 也好让你继续做你的‘本分事’。”
“谢皇上恩典。” 曦滢恭敬地谢恩。
“退下吧。” 乾隆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奏折。
曦滢退出养心殿,阳光洒在身上,却没驱散多少寒意。
秋风卷起她的裙角,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皇帝的多疑像张无形的网,刚才每句话都在网眼里穿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和他说话太费脑子了,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而远处的傅恒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却被海兰察一把拉住:“当值呢,皇上眼皮子底下擅离职守?”
傅恒望着曦滢略显苍白的脸,终究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
“说起来,傅恒为什么会中意尔晴姑娘?”海兰察好奇的问,“虽说尔晴姑娘长得好看,人也温柔,但太讲规矩的人难免无趣。”
傅恒依旧望着曦滢消失的方向:“我在宫外见过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听你说?”
“你也见过,三年前,在从丰台大营回城的路上。”傅恒的目光虚化,好像陷入了回忆,嘴角带起一抹笑。
“你是说那个驭马少年?”海兰察思索许久,终于回想到了,“不对啊,那不是个公子吗?”
傅恒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哪有一耳朵打三个耳眼的公子?那就是个小格格。”
好家伙,所以那个马术比傅恒还好的少年,竟然是如今长春宫的尔晴?
“许是在藏拙吧?”
藏的可真够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