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安这一午觉睡的沉,想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趁这功夫,咱们不带福灵安,出去散散?” 傅恒眼里迸发出几分少年人的期待。自福灵安出生,他们两个已有许久没这般单独出去过了。
总是被家里的琐事,孩子的苦恼,和宫里的“火情”绊住脚。
两人一拍即合,曦滢转身去换了一件天青色的旗袍,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走起路来像有蝴蝶在裙角栖落。傅恒也换了件同色系的常服假装情侣装,褪去了侍卫的板正,倒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温润。
傅恒叫人套了马车,一路出了内城。
为了保持旗人的文化和民族特征,清廷实行旗民分离的政策,京城内城住着旗人,民人都腾退到了南城。
旗人不许经商,更使得内城看着就跟个大军营似的,远不如外城繁华热闹。
进了外城,就跟进了一个新世界一般。
喧嚣声便顺着车窗缝钻进来。曦滢挑开纱帘一角,街上满是摆摊叫卖的小贩: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竹筐里的各色绒花晃得人眼晕;路边的羊汤摊子支着黑铁锅,雪白的蒸汽裹着膻香袅袅升起;还有别的卖吃食的摊子,也是炉子烧的通红,到处都散发着人间烟火气。
不管再出来几次,曦滢都忍不住感叹:“好多人啊。”
马车在街角的老槐树下稳稳停下,傅恒先跳下车,然后回头去牵曦滢的手,曦滢今天穿的平底鞋,也没踩凳子,轻巧的扶着傅恒的手轻巧的跳下来。
傅恒的跟班苏桑阿正牵着马缰候着,见他们下来,忙躬身问:“爷,要奴才跟着吗?”
“不必。” 傅恒摆摆手,“你们在这儿等着就是,或者附近逛逛也使得,我们且逛呢,杜鹃也不必跟着了。”
苏桑阿和杜鹃应声退到马车旁,傅恒便自然地牵住曦滢的手,顺着人流往前走去。
顺着人流往前逛了半条街,一阵婉转的昆曲唱腔顺着风飘过来,咿咿呀呀的,像浸了蜜的丝线,缠得人心头发痒。曦滢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眼睛一亮:“是《牡丹亭》!前面定是有戏园子在演这出。”
傅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大栅栏街口立着座朱漆戏楼,檐下悬着 “同庆园” 的匾额,黑底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门口的水牌上用蝇头小楷写着 “牡丹亭?游园惊梦”,旁边还标着 “苏昆名角献演”。
“想去听?” 傅恒低头看她,见她眼里满是雀跃,像揣了颗跳动的小太阳。
曦滢点头。
“想听就去。”
两人随着人流进了戏楼,伙计见他们衣饰讲究,引着往二楼雅座去。
楼梯铺着厚厚的红毡,踩上去悄无声息。雅间里摆着梨花木桌椅,桌上搁着青瓷茶盏,窗外正对着戏台中央,视野极好。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伶俐的小厮端来碧螺春,配着一碟松子糖、一碟盐炒花生。傅恒亲自替曦滢斟了茶,水汽氤氲里,见她正盯着楼下戏台瞧,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刚坐下没多久,戏就开锣了。
杜丽娘迈着碎步走上台,一开口便是婉转柔媚的唱腔。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字字句句都像浸了春雨,听得人心里酥酥的。
曦滢听得入了神,手里的茶盏举到唇边又忘了喝,目光紧紧锁在台上,跟着杜丽娘的唱腔或喜或悲。
傅恒没怎么看戏,只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入神,伸手剥了颗松子,轻轻递到她嘴边,曦滢下意识地张嘴接住,嚼了嚼才反应过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在公共场合随便投喂啊!
一折戏唱罢,台下掌声雷动。
曦滢正端着茶盏要喝,忽然瞥见楼下的走廊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 海兰察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短打,肩上搭着一个褡裢,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正跟戏楼的掌柜说着什么。
“海兰察?” 曦滢探出头往下喊。
海兰察猛地抬头,看见雅间里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大步流星地跑上楼来,手里的油纸包还在晃悠。
“哟,这不是咱们的傅恒少爷和福晋吗?” 他掀帘带着一股市井的烟火气涌了进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俩!听说今儿演的《牡丹亭》,还是苏昆的名角,你们可真会享受。”
傅恒并不在意海兰察的打趣,随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出来采买,听说这戏楼隔壁的酱菜好吃,过来捎点回去。” 海兰察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眼睛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挤眉弄眼地说,“我说傅恒,你可真行啊,带着夫人来听这缠绵悱恻的戏,这日子过得够滋润的啊。”
“少胡说八道。” 傅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耳根却也微微泛红,“你不是要买酱菜?还不快去。”
“急什么,” 海兰察拿起一颗松子糖丢进嘴里,咂咂嘴,“我打扰你二人谈情说爱了?”
“你这光棍儿,知道还说。”这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傅恒伸手就要敲他的脑袋,海兰察身子一歪,灵活地躲开了。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海兰察笑着往门口退,“我可都看见了,方才是谁给夫人剥松子呢?傅恒啊傅恒,你也有今天。”
曦滢忍不住笑出声,推了傅恒一把:“行了,别跟他闹了。” 又转头对海兰察说,“要不要坐下喝杯茶?这《牡丹亭》后面的《惊梦》更精彩呢。”
“不了不了,我额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海兰察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傅恒挤了挤眼,“对了,过几日侍卫处演武,你可别因为陪夫人听戏听累了,拉不动弓啊!”
傅恒抓起一个花生壳丢过去,海兰察大笑着躲开了。
看着海兰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曦滢才笑着说:“他还是老样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粗人一个,别跟他一般见识。” 傅恒哼了一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暖意,“还想听吗?后面还有《寻梦》《冥判》呢。”
戏台上传来悠扬的琴声,杜丽娘的唱腔再次响起,缠绵悱恻。
曦滢摇头:“全听完就晚了,听完这一折就回吧。”